黑白拂尘(第4/5页)

老蓝说,你想得美!娇气的荷兰奶牛若还能在这海拔五千米的高原活着,挤出的就不是牛奶,而是牛骨髓了。这是地地道道的牦牛尾。

河莲说,那为什么不是白的?

老蓝说,我不是跟你们讲过了吗,纯白牦牛极其少见,这种黑白交叉的也不多,算稀有品种呢。最大路的货是褐色的,还有黑的,没掸灰呢就显出脏,不好看。

我们只得谢谢他,然后自己开始洗涤和分割牦牛尾巴。

先用清水泡,再用碱水反复搓洗,最后用洗发膏加工,在阳光下晾干。直到抖开时每一根尾丝都滑如琴弦,柔顺地搭在我们的胳膊上,像一道奇特的瀑布。

河莲说,它黑的黑、白的白,好似中老年人的头发。虽说是珍稀品种,终是不大好看。我想,咱们能不能把黑白两色分开,一个人专要黑的,另一人专要白的。要知道有一句谚语说,单纯就是美。

我晓得河莲是很有谋略的,赶忙先下手为强说,那我要白的,你要黑的。

河莲说,我想出的主意,却被你占了先。好吧,谁让我年纪比你大呢,让你一回吧。

我们于是找来外科专用的有齿镊子,一根根地从牦牛尾皮上往下拽毛。河莲把黑色的归成一堆,我把白色的拢在一起。尾毛长得很牢实,像一根根长针扎进皮里,拔起来挺费力气的。但是一想起我们每人将有一把纯色的拂尘,我们干得还是很起劲,一边干一边聊天。

你说人的头发,除了黑的白的以外,还有灰白的。牦牛尾毛要么油黑,要么雪白,怎么就没个中间色的呢?我说。

人的头发从黑变白,是渐渐老了呗。这头黑白相间的牦牛,是天生的,所以不变灰。河莲解释。

我说,这头牦牛并不老,就死了。想起这个,我心里有点难过。

河莲说,牦牛死了,尾巴留给我们。它的尾巴那么美丽地活着,它就没死。

我说,人死了以后,也该有点美丽的东西留在世上啊。

河莲说,是啊。我们一定要给人间留点什么,才不算白活过。

正说着,我突然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牦牛毛拔下来以后,我们有什么法子,再把它做成一柄拂尘?

普通的拂尘制作工艺很简单,把长着牛毛的尾皮,直接钉在一根木柄上,在木柄上画点花草,再涂上一层清漆,就大功告成了。可是脱离了皮的毛,怎么钉在木柄上?

也许在特殊的工厂里,可以把单根的毛发,用强力的胶水粘到布或皮革上。但在荒凉的高原,我们没有任何办法!

河莲捶胸顿足,懊悔自己智者千虑,有此一失。不过,她很快恢复了镇静,说,事已至此,我们只有一个办法。

我忙问,什么办法?

她一字一句地说,把所有揪下的尾毛,都扔了。

我说,这算什么办法呢?

河莲说,而且永远不对别人说。咱们实在太蠢了。

我们沿着狮泉河走,把撕下的牛尾毛,挽成两个大大的毛圈,抛进清澈的河水。它们像两位黑发与白发美女的遗物,打着旋儿飘荡着,半个环浸入水里,半个环挂满阳光和风,好像水下有两只巨手托举着它们,缓缓地浮沉,漂向远方。

由于失误,剩下的牦牛尾巴再裁成两份,就比较单薄了。我们只有在木柄上多下功夫,精心打磨,请了画画最好的人,为我们各画了一幅雪山风景。别人见了,都说我们的牦牛拂尘,小是小了一点,但十分精致。

心情总算好起来。河莲突然又叫道,糟了!

我摸着胸口说,河莲你别一惊一乍的,我算叫你吓怕了。又有什么糟糕事?

河莲说,我们俩的牦牛尾巴是来自同一条牦牛,不但颜色是一样的,连毛发的根数都几乎相等,木柄也是同一个人画的,除了咱们两个以外,别人怎么能分清哪个是你的、哪个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