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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吉妲,说不定你感染到超级病毒,是从菲律宾或是其他计算机狂人聚集的地方发出来的吧!”她一个朋友惊呼,语带羡慕,仿佛吉妲雀屏中选,特别接受关照似的。

或许是吧,她也同意,因为担心所有电邮因此丢失而辗转难眠。那些电邮是她和特莎之间你来我往的聊天记录,她从来没有打印出来,因为她喜欢在屏幕上看,那样很逼真,很像特莎。双引擎飞机仍然没有起飞,所以吉妲依习惯投入思考人生的几个大问题,一方面尽量避免思考到最大的一个,就是我正在做什么,原因何在?两三年前在英国的时候,在我的“前特莎时代”——是她私底下的称呼——她曾因为受到伤害——真正的伤害或是想像出来的伤害而伤心,她每天都因为身为英印混血儿而受到这样的伤害。她将自己视为一个无法拯救的混种,一个寻找上帝的半黑女孩,一个比低级的品种还高级的半白女人。不管是走在路上或是睡觉,她都曾质问自己在白人的世界中将如何自处,如何投注自己的志向与人道精神,应该投注在何处,也想知道从埃克塞特大学毕业后是否应该继续在伦敦的大学念舞蹈与音乐,或者在养父母的期望下追求另一个理想,进入他们两人其中之一的专业领域。

就因如此,她有一天早上发现自己几乎是一时冲动前来英国外交部参加笔试。由于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从事政治工作,落榜了也没令她惊讶,不过外交部建议她两年后再来。结果那次应考的结果尽管没有成功,却释放出背后的道理,就是她从此比较放心地进入体制,而不是远离政治。如果不是这样,她所能成就的除了艺术方面的热情获得部分满足之外,就微不足道了。

正是在这个关头,她到坦桑尼亚探望父母亲,又一时冲动决定要报考当地的英国高级专员公署,上榜后再寻求前途。如果她当时没有报考,她就永远不会遇见特莎。如今回想起来,她也永远不会置身事件的最前线。现在她决心死守岗位,为她决心效忠的事物奋斗,这些事物就算写下来也不过是相当简单的几件:真理、容忍、正义、人生的美,至于这些项目的相反词,她则以近乎暴力的方式反对。不过最重要的是,一份继承自双亲的信念,由特莎确立巩固,笃信体制本身必须强制反映出上述美德,否则体制没有存在的意义。想到这里,她重新考虑到最大的一个问题。她过去很爱特莎,她过去也很爱布卢姆,她现在还是爱贾斯丁,如果要她说实话,是爱得有点不合情理或无法让人感到自在之类的感觉。而她在体制内工作的这个事实,并没有让她不得不接受体制的谎言,就像那些昨天才从伍德罗的嘴里听到的谎言。相反的,她觉得不得不排斥谎言,让体制重回原点,重回真理的那一方。如此才能解释她正在做什么、道理何在的问题,而这个解释让吉妲完全满意。“最好是进入体制,在里面奋斗,”她父亲之言——在其他方面笃信破除偶像,“不是在外面对着体制咆哮。”

而大好人特莎也说过全然相同的话。

双引擎飞机像条老狗抖起来,向前猛冲,费尽力气跳入空中。吉妲从小小的窗户看到整个非洲在她脚下延展开来:贫民窟市镇、一群群狂奔的斑马、奈瓦霞湖的花田、阿贝达野生动物园、淡淡粉刷在远方地平线的肯尼亚山。与上述地点相连的是如海洋般的棕色树丛,连绵不绝,雾气朦胧,点缀着几点绿意。飞机飞进雨云中,棕黄色充满了客舱,接着取代的是炽热的日光,伴随着巨大爆裂声。声音是从吉妲左边某处发出的。飞机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偏向一边。午餐盒、背包以及吉妲的旅行袋全在走道上滚动,伴奏的音乐是警铃与警笛声,另有闪烁的红光助兴。没人说话,只有一个非洲老人高声爆笑出来,使劲说,“我们爱你啊,主,你可别‘万’记啦。”其他乘客因此放松了心情,在紧张气氛下取乐。飞机仍然没有摆正。引擎声直转急下,闷声响着。留了络腮胡的非洲副驾驶找出手册,正在参考检查清单,而吉妲想从他背后看上面写了什么。生牛皮机长在座位上转头过来,对着担心的乘客说话。他状似皮革的嘴巴偏斜,如机翼的角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