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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斯丁成了低地的秘密囚犯,时间是同一个黑色星期一的晚上,那天他接到特莎的死讯。他到达的时分,大使官邸车道上的大轿车正在铁门里开始噗噗作响,即将开往当晚选定的社交场所。今天是卢蒙巴纪念日?还是马来西亚独立纪念日?或是法国独立纪念日?管他的!国旗照样在庭园里飘扬,洒水器会关上,红地毯会铺好,戴上白手套的黑人侍从会四处奔走,就跟我们绝口不提的殖民地时代一样。另外,主人的前门也会播放出合适的爱国音乐。

伍德罗和贾斯丁共乘黑色的大众面包车。伍德罗从医院的停尸间一路护送他到警察总部,看着他用纯净无瑕的学院派字迹写下指认出妻子遗体的声明。伍德罗先从总部打电话通知格洛丽亚,如果没有塞车的话,特别来宾将于十五分钟后抵达——“不准让别人知道,亲爱的,不得张扬出去。”——这样说,却也没有阻止格洛丽亚紧急拨电话给爱莲娜,一直拨到找到爱莲娜本人为止,为的是讨论晚餐要煮什么——可怜的贾斯丁是喜欢还是讨厌吃鱼?她记不得了,不过她的感觉是贾斯丁喜欢追求流行——天啊,爱莲娜,桑迪不在家的时候,我跟这个可怜人要独处好几个小时,究竟能谈些什么东西?我是说,真正能谈的东西都碰不得哪。

“别担心了,亲爱的,到时候自然会找到话题的。”爱莲娜请她放心。这话讲来并不完全出自善意。

然而格洛丽亚还是能抽空跟爱莲娜细说她接到媒体打来令人心惊胆战的电话,有些她不接,让她那位瓦卡姆巴族的男仆朱马去接,说伍德罗先生或夫人目前无法接听电话。惟一例外的是有个年轻人,能言善道到吓人的程度,他是《电讯报》的记者,格洛丽亚倒期望能跟他聊聊,可惜桑迪说人刚过世让他很难过,不愿多谈。

“不能聊,就用写的吧。”爱莲娜以安慰的口吻说。

贴有遮阳纸的大众面包车开进伍德罗家的车道停下,伍德罗跳下车来检查是否有记者,然后立刻让格洛丽亚首度看到甫成鳏夫的贾斯丁。贾斯丁在短短六个月里先后失去了妻子和幼子。头戴绿帽的贾斯丁再也不会绿帽罩顶。身穿定做的轻便西装的贾斯丁,习惯以温柔眼光看人的贾斯丁,就要成为她的秘密逃犯,深藏在楼下房间。贾斯丁背对着观众,取下草帽,从后门爬下车,接着感谢每个人——包括司机利文斯顿、保镖杰克森、没事做也照常徘徊不去的朱马。他们列队站在前门,他感谢的方式是茫然一鞠躬,弯下英俊而又黑发的头,一面以优雅的姿态朝前门走去。她看到贾斯丁的脸时,先是在黑色阴影中,随后才在短暂的夜晚微光中出现。他向格洛丽亚走去,说:“晚安,格洛丽亚,多谢你们好心招待我。”强打起精神的语气让她差点哭出来。后来她的确哭了。

“能够稍尽绵薄之力,我们也感到心安,亲爱的贾斯丁。”她一边喃喃说,一边以谨慎的温柔亲吻他。

“还是没有阿诺德的消息吧,应该对吧?我们在路上的时候,没人打电话来吗?”

“很抱歉,半个都没有。我们当然全都如坐针毡。”应该对吧,她心想。废话。说得那么英勇。

在背景的某处,伍德罗以悲恸的嗓音告诉她,老婆,我还要在办公室待一个小时,我会打电话回来,只不过格洛丽亚根本懒得理。他家死了什么人啊?她毫不留情地想着。她听见车门关上,黑色大众车开走,却不去注意。她的眼睛全在贾斯丁身上,这人要受她保护,是个悲剧英雄。她这才了解到,这场悲剧中,贾斯丁其实和特莎同样是受害者,因为特莎虽然死了,贾斯丁却承受丧妻之痛,至死方休。这件事已经让他脸颊灰白,改变了他走路的模样,也改变了他行进时观看的物体。格洛丽亚珍爱的草本植物按照他指点的方式种植于花坛边缘,他经过时一眼也没瞧,漆树和两株苹果树也一样。贾斯丁送给她种的时候她想付钱,却被他以温柔的态度回绝了。因为贾斯丁具有众多优秀的特质,让格洛丽亚一直无法真正适应的——同一天晚上,格洛丽亚不厌其烦地对爱莲娜描述他的履历——就是贾斯丁对花草庭园的知识非常丰富。爱莲娜,我是说,这样的知识是从哪里来的呢?大概是他母亲教的吧。他母亲不是有一半达德立家族的血统吗?是啊,达德立家族上上下下都爱种花,爱得发疯,几世纪来都是这样。可是,爱莲娜,我们谈的是古典英国植物学,不是你在周日版报纸上看到的东西。格洛丽亚带领贵宾走上前门的阶梯,走过大厅,步下用人的楼梯来到低地,然后带他参观“监狱”。在他服“刑”的这段时间,这里就是他的家:你的西装,就挂在这个扭曲变形的三夹板衣橱——她怎么会没有多给艾比嘉五十先令,请他上一层油漆?你的衬衫和袜子,就放在这些被蛀虫咬穿的抽屉柜里。她怎么从来没想到要为抽屉铺上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