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幸福触手可及(第4/11页)

就连屁股底下坐的这张沙发、看的电视,以及装着这沙发和电视的两室一厅公寓,也跟她没有什么关系。那是他租的,租在他的公司附近。某次看电影以后,借酒壮胆,他带着她“正好”路过,发出“上楼喝杯茶吧”的邀请——这样的老套戏码她也是配合着演过的。在回忆的时候,她用每次加一点细节的方式向他们的初夜致敬:他在包里摸索很久都没找到的钥匙。她心急慌忙重重磕在沙发上的脚踝。他为了检查有没有瘀青帮她小心翼翼地脱掉的长筒袜。哪些是真的?是“钥匙”还是“摸索很久”?哪些是她回忆时忍不住加上的?是“瘀青”还是“小心翼翼”?

但是他们终于开始暗暗想念可以仰面横躺、可以肆无忌惮地打呼噜流口水的单人床了。两个从小就住在上海的人同居,总是有点半心半意。先是她,再是他,开始溜回自己的家。很快,他回家的次数超过了她,因为她妈开始热衷于“离三十二岁还有两百十五天”的倒计时游戏。如果届时还没把她嫁出去,萧穑的妈妈搞不好会亲自出马,找钱嘉义“谈谈”。

结果替萧妈妈出头的是那枚知趣的受精卵。“趁此机会了结掉也好,”钱嘉义接到她宣告流产的电话之后,只象征性安慰了她一句,就又恢复到往日里指挥若定的样子,“喜酒管喜酒吃,先在这窝里凑合凑合。明年头上新房也该挑好了,房子装修好再吹个半年,到那时你正正经经怀个孕,我妈跟你妈轮流帮忙带,也有地方可以腾挪呀。”

照例滴水不漏。连孩子都是两个妈轮流带,排名不分先后。萧穑很想问他这回怀孕有哪里“不正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剃须刀买到了吗?”萧穑陡然被谭鲁周从胡思乱想的泥潭里拎出来,吓了一跳。这个问题完全接得上刚才的思绪,一种被窥破心事的愠怒禁不住爬到了萧穑的喉咙口。“你耳朵挺好啊?记性也不错。”不等他回答,她兀自说下去,“机场上有的是。我不想特地去考夫曼百货。她们会跟去,要我用英文砍价,累啊,你知道百货店是不让砍价的……”

他知道“她们”指的是那些满世界追高压锅的团友,忍不住干笑两声:“今天下午你是肯定不跟她们混了吧?那咱们到会展中心去学习学习?”

法兰克福会展中心这两天正在开那个著名的国际书展,培训班给每人准备了一张三天联票,理论上全体团员这几天下午都应该去观摩进修的。不过萧穑知道没人会去。这培训本来就是各会展公司每年分派的福利旅游,谁会在这么好的天气钻到展厅里去看那些根本看不懂的书——除了拍几张展位照片回去跟老板表表功以外,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即便是这一点,上网搜五分钟也能完全搞定。萧穑也没多少兴趣。不过,法兰克福实在太小了,到展场之外的任何地方都会被高压锅和瑞士军刀围追堵截。于是萧穑点点头。

谭鲁周再次精确地抓住了萧穑的心思:“这一行太杂。你常常搞不清楚办公室里怎么会多了一个人,然后下个月他又不见了。搞装潢的觉得我们搞文案的纯粹是吃闲饭,我们呢,对他们的设计……呃,我是说,在一个公司里朝夕相处尚且如此,跑出来,这么大一个团,话不投机半句多,很正常。”

萧穑礼貌地笑一笑。

“所以我这趟回去以后,想改行。”

“跳到广告公司去?”

“不是,去广告公司就不叫改行啦,那还不是半斤八两?我想,我要换一种人生。”

谭鲁周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为什么会脱口而出。换一种人生?他当自己是在拍电影?在说出这几个字之前,他做梦也没有冒出过辞职的念头。辞职也好,换一种生活也好,那得看你有多少成本可以折腾。然而,他看到了这几个字改变了萧穑嘴角的弧度,看到她的视线在他脸上落了几秒钟。他发觉,正是因为预料到了这种效果,他刚刚才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