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4/5页)

套上小仓料子的裙裤,我就出门了。来到红衬衫家那扇气派的大门前,我站定身躯,大叫一声:

“有人吗?”

出来接应的还是他弟弟。见了我之后,那小子的眼神显出些许诧异,似乎在问:你怎么又来了?

一天两次也好,三次也罢,只要有事,我就来!说不定还会在半夜三更将你们全叫醒呢。别以为我是来拍教头马屁的。我可是来拒绝加薪的。我正寻思着,那小子说家中有客。我说只要在这大门口见一面就行,快去叫他出来。于是那小子便进去了。

我看了看脚边,见地上有一双衬着草垫的薄底前倾低齿木屐。屋子里又传来了“啊呀,太棒了”之类的说话声。我立刻意识到,所谓“有客”云云,来的肯定是马屁精。要不是马屁精,谁会这么大惊小怪地尖叫呢?要不是马屁精,谁会穿这种江湖艺人才穿的木屐呢?

过了一会儿,红衬衫手持一盏煤油灯来到门口,说:

“进来吧。没外人。来的是吉川君。”

我说:“不,在这儿说两句就行。”

我打量了一下红衬衫的脸蛋,发现他的脸红得跟金太郎[11]似的,可见他正跟马屁精饮酒取乐呢。

“之前,你说要给我加薪,现在我改主意了,所以前来回绝。”

红衬衫将煤油灯往前递了一点,自己躲在后面端详我,像是事出突然,不知该如何答复,只好直愣愣地杵在原地。是难以理解这世上怎么还有人会跑来拒绝加薪呢,还是震惊于即便要拒绝也大可不必刚回去就即刻返身前来?抑或这两种因素兼而有之吧。反正他微微张开着嘴,呆呆地站着。

“当时我答应加薪,是因为你说古贺君自己要求调任……”

“是啊,完全是他自己提出的呀。”

“不对!他是想留在这儿。不涨工资也无所谓,他希望留在老家。”

“你是听古贺君这么说的吗?”

“那倒不是,我不是听他本人说的。”

“那么你是听谁说的呢?”

“我的房东婆婆从古贺君的母亲那儿听来告诉我的。”

“哦,那就是你的房东婆婆说的喽?”

“嗯,是这么回事儿。”

“不好意思,你这话就不大对头了。听你这么说,似乎是宁肯相信房东婆婆的话,也不相信我这个教头的话。可以这么理解吗?”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可见文学士这玩意儿到底也不是吃素的,他会歪里邪气找出你的茬子,不依不饶地展开反攻。以前我爸老说“你小子毛毛躁躁的,不行不行”,如今看来还真没说错,我做事确实有点毛躁,刚一听房东婆婆的话就立马蹦了起来,也没去找老秧瓜君或他母亲详细了解一下情况。所以眼下被这文学士将了一军,就有些招架不住。

正面交锋是吃了亏,可我心里已经不相信红衬衫了。那房东婆婆虽说是个贪得无厌的小气鬼,可是她不会撒谎,不像红衬衫这么表里不一,阳奉阴违。我理屈词穷,硬着头皮如此答道:

“你所说的,或许也在理——反正我不要加薪。”

“这就越发可笑了呀。你特意来找我表示拒绝加薪,似乎是找到了相应理由,可你的理由已经被我驳倒,却还坚持不接受加薪,这就有点难以理解了。”

“难以理解就难以理解好了,反正我不接受。”

“既然你的态度如此之坚决,那谁都不会强加于你。不过呢,就这么两三个小时之内,你便毫无理由地出尔反尔、反复无常,这可事关你将来的信用啊。”

“事关信用也无所谓。”

“此话差矣!人,无信不立。哪怕退一步来说,你那房东大爷……”

“不是大爷,是婆婆。”

“都一样,都一样。就算你那房东婆婆所说的话属实,也并没有因为要给你加薪而削减了古贺君的收入,对不对?古贺君要去延冈了,自有接替他的人前来。而接替他的人,工资要比他低一些。我们是想把这多出来的部分转到你的头上,所以你根本用不着觉得对不起谁。古贺君调任延冈,是高升啊。而新来的呢,从一开始就说好工资会比较低。所以说,给你涨工资,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如果真的不要,我们也不会勉强就是了。总之,你回去重新考虑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