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5页)

学校的大概位置我心里有数,因为昨天坐着人力车已经去过一次。走过几条街,拐过两三个十字路口之后,很快就来到学校门口。朝里边望去,只见从大门一直到校舍的入口处,一路都铺着花岗石。我还记得昨天人力车在这石板路上轧过时“嘎嘎”地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叫人受不了。继续向里走,一路上遇到了许多身穿小仓料子[5]制服的学生,都是从这道门里进来的,其中有些个子比我还高,犟头犟脑的,颇为强悍。一想到以后就要教这些家伙了,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儿。

递了名片之后,我被领进校长室。校长是个胡须稀疏、皮肤黝黑、山狸一般的家伙,眼睛很大。他对我说了句“好好干吧”,便一本正经地将一张盖着大印的任命书递给我。后来回东京时,这张任命书被我揉作一团扔进了大海。这是后话。

校长说待会儿给我介绍其他教员时,我要向他们一一展示这张任命书。真是多此一举。与其这么麻烦,还不如将任命书在教员休息室里张贴三天呢。

要等到第一节课的喇叭吹响,教员们才会在休息室里聚齐。现在时间还早着呢。校长掏出怀表看了看,说:

“以后有时间还会慢慢跟你讲,现在先了解个大概吧。”

接着他就长篇大论地说了一通教育之精神。我自然是心不在焉地胡乱听着,心想:好嘛,我怎么到了这么个要命的地方呢?因为校长所说的,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他竟然冲着我这么个炮筒子脾气的人,说什么一定要成为学生的模范啦,成为一校之师表啦,一定要成为一个不仅能教书,还能育人的教育家——一下子提出了许许多多额外的要求。也不想想,倘若真是如此了不起的人物,会为了四十个大洋千里迢迢跑到这种穷乡僻壤来吗?

我想人都是差不多的,光起火来谁都会吵上一架。可要是照这个样子,不是连话都不能随便多说一句,散个步也不成了吗?既然是如此高难度的活儿,那雇我之前就该一是一、二是二地把话挑明了才对嘛。我是最讨厌说空话的,心想:罢了!既然被骗到这儿,干脆一咬牙一跺脚,痛痛快快地掼纱帽回东京去吧。可又想,刚才不是给了人家五块钱茶钱了吗?如今兜里只有九块,靠着区区九块钱可回不了东京呀。唉,刚才要是不给茶钱就好了,真是追悔莫及。可即便仅剩这点钱,也不见得就不顶用吧。旅费不足又怎么了?总比撒谎强得多。于是我明明白白地跟校长说:您说的那些,我是做不到的,这任命书还是还给您吧。校长眨巴着那对山狸眼睛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刚才说的是对你的期望,我也知道你不可能都做到,不用担心。”说着,他竟笑了起来。好你个山狸!早知如此,刚才又何必要吓唬我呢?

就在这东拉西扯的当口儿,喇叭响了。教室那边一下子嘈杂了起来。校长说了声“应该都到齐了吧”便走了出去,我也紧随其后,来到了教员休息室。

这是个狭长的大房间,靠墙的四周摆着办公桌,老师们一个个坐在桌前。见我进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盯着我,你说怪不怪?我又不是耍猴的,有什么好看的!

接着,我便按照校长刚才吩咐过的那样,走到每个人面前,出示任命书并一一打招呼。他们多半只是站起身对我弯弯腰,也有几个地道的,接过任命书看一眼,再煞有介事地还给我,简直跟演草台班子戏似的。转到第十五位体操老师跟前时,我已有些不耐烦,因为同样的事情已经重复好多遍了嘛。对方只需做一次,我却要来上十五次,总该体谅一下不是?

在打过招呼的人中,有一位是教头[6],据说这家伙还是个文学士。既然是文学士,那肯定是大学毕业生[7],也就是了不起的人物了。可说起话来却像个娘们,细声细气的。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么热的天,他竟然穿着一件法兰绒的衬衫!且不管这料子有多薄吧,穿在身上肯定是热得不行。是不是当了文学士,穿衣服就得这么受罪呢?最后,那还是件红衬衫。后来我听说,这家伙一年到头都穿红衬衫,该不是得了怪病吧?据他自己说,红色有利于健康,是十分卫生的颜色,所以特意定做了红衬衫。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既然如此,连大褂、裙裤都弄成红色的,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