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9页)

由于要养伤,他好长时间没有到体育场去了。又过了几个星期,他终于可以重新踢球了。那时他又看到那些泼辣的、愿意高声喊叫的女生了。可惜她们当中没有“胖子”。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就打听起来。她们都听不明白。

“就是那个胖……挺胖的一个……女生!”

他比比画画,脸都红了。后来体育系的几个学生对视了一下,一个拍拍手说:

“她不就是谁、谁……吗?”

旁边的人拍着手:“噢,是她是她。她是印尼人,出国了,她跟上轮船公司的本家叔叔走了,前不久走了——你是她什么人?”

他觉得全身都凉了,嘴唇活动几下,往后退着离开了。他小声说:“什么人,什么人,什么人也不是……”

接上他就病倒了。到底是不是为“胖子”病的,说不准。不过在病中他可真是想她呀。有一段时间他简直觉得活不下去了。“我想‘胖子’,那个印尼姑娘,”他自言自语,“其实‘胖子’一点也不知道。可是……可是……”他寻找想念“胖子”的理由。没有多少理由。他只是想。接下去他还是想着,却眼瞅着同寝室的同学都有了自己的女朋友。她们或漂亮或不那么漂亮,或胖或瘦,一个个结伴而行,进进出出,一次又一次进来打扰。他最好的同学也是足球队的,有一次问他恋没恋爱过?他肯定地说:“嗯!”

“讲一讲吧,伙计!”

他又说:“嗯!”

接上他就告诉这位挚友:他爱一个人,她叫“胖子”。

就是这样的经历。似乎没有什么,可是直用了好长时间他才冷静下来。他感到羞愧,知道自己说谎了,对别人编造了一个爱的故事。可是这个故事原本应该发生的。“它本来就应该发生。”他在心里辩解说。

一直到大学毕业,他都想试着爱上一个人。做了很多努力,不行。他发现她们一个个都不如“胖子”。他想,既然爱得太勉强,也就算了。就这样,他带着右腿的伤疤和没有回应的深爱,离开了大学校门。

不久他就出国了。这是一段异常辛苦、同时又是极其重要的经历。那是一所著名学府,他与导师的关系并不和睦,这也间接成为他早日归来的理由。主要是祖国的吸引,归国前有点迫不及待了。回国前后,他大约有两三次对那些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讲述过并不存在的“胖子”的故事。他的所有激情也许都在这种讲述中耗尽了,以至于面临实实在在的姑娘时,却没有了一点勇气。他那时嘴唇颤抖,个子愈发矮小,也更加瘦削,额上的青筋都凸现出来。显然,在很多人的眼里他是不可爱的。在国外由于怀念、寻找和急着要做点什么,一个个长夜他都睡不着。他在纸上胡乱涂抹。有时他一夜一夜读书,拼死拼活地钻研,以稍稍压制那些莫名其妙的冲动。

渐渐,他变得喜欢自言自语,喜欢在夜间工作了。这个习惯直带到国内来,结果惹得同寝室的两个人给他提意见,后来连他自己也觉得该拥有一个单身宿舍了。反复请求,终于应允。打那以后他就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王子、孤独者和梦游症患者。他在自己小小的空间里走动不停。深夜打开窗户,遥望黑漆漆的夜色,或倾听校园里奇妙的小猫奔走的声音、那种若有若无的喘息。他的宿舍离一丛丁香树不远,有一次半夜打开窗户,似乎听到了有人在那儿窃窃私语。什么也听不见,不过他凭想象把握了一男一女的形象:他们分开复又搂住,后来紧紧搂住。两个人正在仔仔细细抚摸对方,抚摸、抚摸,终于——砰嚓一声出事了……

那一夜他哭了。他在日记里写道:“我是一个正派的男人。”就在这样的日月,他一口气读掉了一般人几年时间才能读完的艰深晦涩的学术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