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爱情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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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场生活日趋紧张,所谓的军事化管理正越来越严。几乎一切指令都用号声传达。白天累了一天,早晨天不亮号子又响了。大家对那个吹号的人恨得咬牙切齿,他倒总是准时。曲在第一声号子里一个翻身爬起,闭着眼睛摸到鞋子衣服,有时候穿好了鞋子才发现裤子还没有穿,于是再把鞋子脱掉。他有时觉得自己敏捷得简直像个年轻人。接近凌晨时分他总是侧着身睡,这样号声一响,身子弓着滚动一下就爬起来了。他穿衣服时闭着眼睛,听旁边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路吟一边穿衣服一边呻吟,他先是在工地上把脚扭伤了,后来又碰破了膝骨,伤口久久不能愈合。可他即便这样也仍然逃不脱军事化管理。令人惧怕的号声,逼人的号声,除了催人上工和跑操、下令熄灯之外,连吃饭和工间休息也要吹号。

这使人想起在干校的日子。那时的管理人员说:“我们这儿是一座大学校,要讲究德智体全面发展。”

“不是监狱,胜似监狱,无罪者个个是要犯。”曲当时曾暗自总结过。

曲特别忘不掉的是当年干校筹划的那个运动会。

从一开始就蛮认真的。上边号召大家积极参加,没有特殊情况不得例外,并且都要争取好成绩。据说运动会上的纪录也要载入档案。工作人员真的布置起运动会了。他们让人整理场地,弄平跑道,挖跳高用的沙坑等等。大多数干校“战士”都往六十岁上数了,三四十岁的人只占五分之一,所有人都要一块儿报名,并且每人都要承担一两个项目。只有那些身体实在虚弱,甚至是带着残疾的人才被允许做大会服务工作。运动会共分两个组:老年组和中青年组。

曲当然分在了老年组。设立项目有中长跑、短跑;铅球、铁饼、标枪;跳高、跳远;接力、跨栏,等等。不知为什么没有球类比赛。曲觉得惋惜。“我曾经踢过足球,这使人难以置信。”他咕哝着。报项目时,工作人员用笔戳着一张纸说:

“你选一项。”

他看了看,摇摇头。

“总要选一项呀。”那个人笑了。

曲抓着铅笔,笔尖在那些栏目里移动着,因为没有一个项目可供选择。旁边一个年轻人说:

“跨栏怎样?我看你的小腿挺灵便,屁股也不大,跨栏吧!”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个人就在纸上勾了一下。曲点点头,又自己动手在铁饼那个栏目里勾了一下。

艰苦的训练开始了。每个人都尽力准备自己的项目,像迎接一个沉重而艰难的节日。但节日毕竟是节日,大家脸上有了笑容。可是工地上的定额却并不因此而减少,学习时间似乎也抓得更紧了。尽管节奏急促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但仍然有什么值得让人兴奋的东西。看不完的材料,读不完的红皮书。有人率领一个中青年组搞起了“背宝书比赛”,结果在其影响下曲他们这些上年纪的人也要参加比赛。可惜他们当中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顺畅地、一字不差地背下一篇宝书。除了背诵,还要抓紧一切时间集中讨论,谈体会、写心得。学习专栏就立在宿舍旁边,上面还有诗和其他形式的“文艺作品”等等。受人鼓动,曲在宣传栏上写了一幅书法作品:博大精深。大伙儿围在宣传栏下相互欣赏杰作,那真是最愉快最幸福的时刻。有的格律诗尽管写得晦涩拗口,但时时闪烁出掩藏不住的机智。有的却是过分地通畅了,真让人怀疑它会出自一个老教授之手:“宝书是个宝,人民离不了;两天不学习,平地就摔跤;一步三摇晃,无风也折腰。”

离运动会的召开还有一个多星期,头头发布命令:上工时间缩减一半,剩下的时间专门参加训练,没有报项目的人要照常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