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和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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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见我回城十分高兴,见面第一句话就问:“工作还顺利吗?”

“非常顺利!”

她询问一些工作细节,我开始胡乱应付。梅子似乎很满足。不知怎么这一来我也有点满足了。真的,时光流逝,我终于有了度日良方:一个人奔波起来忙碌起来也就忘了其他。这一段我好像真的有了那种匆忙感,这种感觉是走入黄科长的那座小院之后才有的……

有多长时间没有看到滨了?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那种感觉。那时的她真是光彩照人,美得让人不敢正视。当时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安静下来,却很难与之坦然相处。她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嗓音稍微有些粗,却带有那种极其迷人的属于她自己的东西。这声音初听起来不够圆润,可是听长了又觉得充满魅力。那是一种宽厚爽朗的声音,一种击中男性的声音。

几年过去了,长时间以来我一直为滨的友谊而欣慰。

进城第三天,我去找了她。两人见面时很高兴,她称我为“失踪者”。我微笑不语,心中充满了一种暖融融的感觉。我带来了小冷一家珍藏的那幅“虾”。

我们一块儿欣赏这幅画。滨说:“我当然看不懂了。在我看来这是地地道道的真品,还能有什么问题吗?”

滨脸上搽了淡淡的脂粉,穿了一件没有纽扣的棕色宽领绒衣。她抬起胳膊时我才看到,拐肘下面的绒衣袖子很肥,原来是一件蝙蝠衫。她一抬手显得那么可笑。大概她如今也渐渐明白了,自己是大半个城市里最美丽的一位少妇,所以能够若无其事地、宽宽松松地打扮自己。很长时间没见了,她仍然微笑如初。好像在她这儿一切都按原来的节奏进行着:上班下班、照顾爱人、按时接待聂老……我过去曾经跟她开玩笑说:“聂老就是一门心思喜欢你了。”滨咂咂嘴:“我没什么好的,不过能让一位老人真心实意地喜欢,也很感动的。”我也很感动,我相信她说的是真话。她还说:“老人多么孤单,我帮不了他什么;不过只要他高兴就行。你知道,他是我们这个城市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老艺术家了,活得像个孩子。”

我没有回答。当时我心里想的是:那当然是一位“老艺术家”,不过他未必就“像个孩子”。因为我亲眼看到他怎样抚摸她的手。是的,我发现了自己的嫉妒。于是我叹息了一声。

那时滨明亮的大眼睛抬起来,飞快地瞥了我一下。可爱的滨。不过你仅仅是自己可爱着而已。我承认自己有时候是在故意躲避。当然了,它并非危险,它本来就没有什么危险。问题是我在自己遵行的某些原则中还没有来得及界定它们,它们——有些东西——会突然涌上心头,使人不知所措……我想做一个诚实质朴的人,那么就应该用一种清晰的声音告诉自己:我喜欢滨,我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她只是千千万万美好中的一个。比如说她像美丽的鲜花、清澈的河水,像善良和真理本身,让人钟爱难舍。

作为一个执拗而含蓄的男性,我这些年里一次次出现在她面前,谈笑风生,尽可能身心放松。可是我没法不注意她的那双美丽的眼睛、她的完美无缺的形体。我想那个“孩子”一样的聂老也未必不是如此。有时我真想把滨拥住——这个念头时不时变得那么强烈。

有一次梅子跟我开玩笑说:“你喜欢滨,我看出来了。”我说:“真的是这样。”可是梅子长时间没有理我。是的,每个人都应该有一点必要的伪饰。人们要依赖它来维持什么。这很重要。它比我心中的那种界定还要重要,也合理得多。

我问滨最近见到聂老了吗?

“见过。上个礼拜天他还到这儿待了十几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