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2/3页)

阳光下,大理石闪烁着光芒,却冰冷无言。

蟋蟀鸣叫。

风声低吟。

佩尔杜等待着感受到什么,感受到她,但他能感觉到的全部只是从背部流下的汗水、耳朵里痛苦跳动的血液、膝盖下尖锐的沙砾。

他再次张开双眼,凝视她的名字——曼侬·博塞特(原姓莫雷洛);凝视着她的生卒年——生于1967年,卒于1992年;凝视着她镶框的黑白照片。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不在这里。

一阵大风吹乱一株柏树。

她不在这里!

他站起身,迷惘而失落。

“你在哪儿?”他轻声问风。

她的家族小墓园中,瓷花和小猫雕像堆得高高的,还有一件状似摊开的书本的雕塑。有些雕像上镶有照片,有许多佩尔杜不曾见过的曼侬的照片。

她的结婚照,下面写着:“深爱无悔,卢克。”

另一张是抱着猫的曼侬,写着:“通往露台的门永远敞开,妈妈。”

第三张:“我来了,因为你走了,维多利亚。”

让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摩着状似摊开书本的雕塑,阅读上面的碑文。“不要在意死亡,我们对彼此的意义永远不变。”

他又读了一遍,这次读出了声音。这是他们在毕武村说过的话,那时他们在漆黑的山峦间搜寻星星。

他抚摩坟墓。

但是她不在这里。

曼侬不在这里,她并未困于棺石,被泥土和凄凉的孤寂包围。她没有一刻留在那具被遗弃的身躯里。

“你在哪里?”他再一次问道。

他走到石头矮墙边,看着身下广阔丰饶的卡拉翁河谷。一切都如此渺小。他仿佛是只盘旋的秃鹰。他用力嗅着空气,吸入其中的每一个分子,又呼出来。他感觉到温暖,听见风在阿特拉斯雪松间嬉戏。他甚至能分辨出曼侬的葡萄园。

一棵柏木旁,靠近浇水管处,有一段宽阔的台阶通往上层露台。佩尔杜在那儿坐下,拔出“曼侬15世”的瓶塞,在带来的酒杯里倒了些酒。他试饮一口,闻着葡萄酒的香气,那是令人愉悦的酒香。“曼侬”有蜂蜜和清淡水果的味道,是一款充满活力、口感丰富的酒,一款洋溢着爱的酒。

干得漂亮,卢克。

他把酒杯放在身旁的石阶上,打开曼侬的日记。前几天,当马克斯、凯瑟琳和维多利亚在葡萄园劳作时,他日日夜夜地反复翻阅着这本日记,有些段落他已熟记于心;有些则令他惊异。有些让他伤心,但大部分却让他充满感激。他并不了解对曼侬来说他有多重要。虽然他一直渴望如此,但唯有现在,当他与自己和解,重沐爱河之际,他才知悉真相,并且,抚愈旧伤。

不过现在,他正寻找一篇她在等待他时所写的日记。

“我已经活得够久了,”曼侬在深秋时写道,在一个像今天一样的秋日,“我活过,爱过,拥有过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何必为离去而流泪?何必依恋留存于世上的一切?垂死的好处就是不再惧怕死亡,心亦会平静。”

他往前翻页。接下来是让他怜悯而心碎的日记,曼侬讲到身体里的恐惧一波波袭来,她在寂静的黑夜里醒来,听见死亡悄悄靠近的声音。有一晚,她挺着大肚子,跑进卢克的房间,卢克抱着她一直到天亮,他忍住不哭出来。

后来卢克哭了,在洗澡时哭了,他以为曼侬听不到。

她当然听到了。

一次又一次,卢克的坚强让曼侬难以置信。他喂她吃饭,帮她洗澡,看着她日渐消瘦,除了怀孕的肚子以外。

佩尔杜又喝了一杯酒,然后继续读下去。

“孩子依靠我吃饭,吃掉我健康的肉。我的肚子丰满红润,生气勃勃。里面一定有窝小猫,才能如此欢闹。其余的我老了一千岁:泛灰,腐臭,脆弱,就像北方人常吃的那种脆饼。我的女儿会吃黄油味浓郁、闪闪发亮的金色牛角面包。她将获得胜利——战胜死亡。我们会藐视死亡,这个孩子和我。我要将她命名为维多利亚[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