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2/3页)

他回想起那件驱使他驾船离开巴黎的小事:看见黑塞的《阶段》被做成时髦的书挡。那首参透人性、非常个人化的诗……被用来当作营销手段。

隐约之间,他明白自己没有能力跳过哀悼的任何一个阶段,但现在他抵达了哪个阶段?他还在最后阶段吗?他到达了一个新的开始吗?或者他脚下一滑,正在跌入深渊?他关掉收音机。不久后他看到通往卡西斯的出口,于是变换了车道。

他离开高速公路时依然在沉思,不一会儿卡西斯到了,他轰隆隆地驶上陡峭的街道。这里有许多度假的游客和塑料动物充气玩偶,还有穿着晚礼服、戴着钻石耳环的女士。一家看上去很昂贵的海滨餐厅门前张贴着巨大的海报,宣传“巴厘岛自助餐”。

我不属于这里。

佩尔杜想起艾力克·兰森,那个来自巴黎行政区的临床医师,喜欢阅读奇幻小说,试着用“文学精神分析法”逗乐佩尔杜。他可以把他的悲伤恐惧告诉兰森啊!治疗师有一次从巴厘岛寄明信片给他。在那里,死亡是生命的顶点,人们用舞蹈、民乐合奏和海鲜盛宴来庆祝死亡。佩尔杜不由得想知道马克斯对这种庆典怎么看。那毫无疑问是一件略欠尊重却十分幽默的事。

道别时,马克斯对让说了两件事:第一,人只有在凝视死者,烧了他们,把骨灰埋葬之后,才能开始诉说他们的故事。“如果你不去谈论死者,他们就永远不会让你安宁。”第二,他认为博尼约四周景色极其迷人,决定留在鸽舍写作。让·佩尔杜猜想,某辆红色拖拉机也促成了这个决定。

但那是什么意思——必须诉说死者的故事?佩尔杜清清喉咙,对着空车宣布:“曼侬的话语非常自然,她总会表达出自己的感受。她热爱探戈,她畅饮人生,如饮香槟,并以同样的态度面对人生:她知道人生是特别的。”

深切的哀痛从心底涌起。过去两周,他流的泪比过去20年还多,但全是为曼侬而流,每一滴都是。对此他已不觉羞愧。佩尔杜加速开上卡西斯陡峭的街道,左手边的卡内尔悬崖和壮观的红色峭壁在身后远去,他继续沿着古老风劲的海岸路,穿过丘陵和松林,从马赛驶向戛纳。村落一座接一座地出现,一排排房舍模糊了村镇的界线,松树与棕榈树交替,鲜花与岩石更迭。拉西约塔到了,里克特到了,接着是莱斯莱屈埃。

佩尔杜发现通往海滩的小路边有个停车场,不由自主地驶出顺畅的车流。他饿了。

小镇的海滨绵延开阔,有历经风吹日晒的老旧别墅,有一大片实用耐住的新式旅馆,许多家庭在这里游玩,热闹非凡。他们在海边和滨海大道上散步,到餐厅和小酒馆中用餐,这些馆子窗户大敞,便于观赏海景。几个晒得黝黑的小伙子正在海浪中玩飞盘,在黄色标示浮筒和灯塔之外的更远处,有几艘白色单人训练小船在海浪中上下颠簸。佩尔杜在“厄瓜多尔海滩酒吧”的吧台处找了位置坐下。酒吧离沙滩不到2米,离温和的细浪不到10米。跟普罗旺斯各地旺季的情形一样,餐厅里人满为患,磨光的桌子连成一片,上方的蓝色大阳伞在风中鼓动。佩尔杜从吧台可以欣赏到无与伦比的美景。用香草和奶油酱汁烹调的贻贝置于黑色深底锅里,他就着矿泉水和一杯寡淡的邦多白葡萄酒享用着美食,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大海。在夕阳的余晖下,海水是浅蓝色的。

日落时分,海水变成蓝绿色,沙滩从浅金色变成亚麻色,然后变为石板灰。沙滩上的女人变得越来越兴奋,裙子越来越短,笑声中的渴求越来越多。防波堤上举办起露天迪斯科舞会,人群往那里涌去;女孩们三两成群,穿着暴露的裙装或牛仔短裤,男人们的衬衫裹着晒得黝黑发亮的双肩。佩尔杜的目光尾随着年轻男女,在他们焦急匆忙的步伐中,他看到渴望新奇体验的放纵欲望,他们大步向前,周身散发冒险的气息。情欲的冒险!笑声,自由,狂舞直至凌晨,冰凉沙滩上的赤足,股间的热度。还有接吻,永远烙在记忆里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