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8页)

在儿子的注视下,詹姆斯觉得肩胛骨中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好像是内斯对他的指责。

“你最好知道,”他说,“我的暑期课程非常繁重,还要开好几个会。”想起当天下午的事情,他的脸红了——路易莎跪在他的椅子前面,慢慢拉开他的裤链——而脸红让他愤怒。内斯凝视着他,嘴唇微微撅起,似乎想发问,但是难以启齿。詹姆斯突然火冒三丈,因为,自从做了父亲以来,詹姆斯一直觉得莉迪亚像她母亲——美丽、蓝眼睛、沉稳,内斯则像他,忧郁、讲话吞吞吐吐。大多数时候,他却忘记了莉迪亚和内斯也相像这个事实。现在,他猛然在内斯的脸上发现了莉迪亚的影子:大眼睛,性格安静。想到这里,他愈发难以忍受:“整天都待在家里,你难道没有朋友吗?”

这样的话,他父亲说了很多年,但是这一次,内斯感觉什么东西断掉了,仿佛一根拉伸过度的线。“没有,我又不像你,我不用……开会。”他皱皱鼻子,“你身上有香水味,是开会开的,对吗?”

詹姆斯一把拽过儿子的肩膀,非常用力,连指关节都在响。“不许你这样和我说话,”他说,“不许这样问我。你根本不了解我的生活。”然后,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就像你根本不了解你妹妹的生活一样。”

内斯的表情没变,但他的整张脸都僵了,犹如扣着面具。詹姆斯很想像抓蛾子那样把刚才说的话抓回来,但那些字句已经钻进了儿子的耳朵。他能从内斯的眼睛里看出来,内斯的眼神变得冰冷僵硬,像玻璃一样。他想伸手碰碰儿子——碰他的手、他的肩膀,随便什么地方——告诉他自己不是故意的,这件事不是儿子的错。这时,内斯一拳打向柜台,在老旧的台面上砸出一条裂缝。他朝自己的房间跑去,跺得楼梯咚咚直响。詹姆斯的包滑落在地,他无力地靠在柜台上,手触到一个冰冷潮湿的东西:被捏碎的煮鸡蛋。锋利的蛋壳深深插进了柔软的蛋白里。

他一晚上都在想这件事,眼前全是儿子僵硬的脸。次日清晨,他早早起来,从门廊里拿来报纸,看到上面的黑体日期:七月三日。莉迪亚消失两个月了。两个月前,他还在办公室批改论文,含羞带怯地帮路易莎捉头上的甲虫;两个月前,七月三日还是个快乐的日子,还是个十年来都让他打心底里珍惜的日子——这是玛丽琳奇迹般归来的日子。世事真是无常。詹姆斯走进厨房,取下捆在报纸上的橡皮筋。翻开报纸,他看到一行小标题:《师生纪念逝去的女孩》。最近,有关莉迪亚的文章越来越短,也越来越少,它们很快就会完全消失,大家也会忘记她这个人。詹姆斯捧起报纸。外面阴着天,但他没有开灯,似乎暗淡的光线能够柔化他即将读到的内容。卡伦·阿德勒说:她显得挺孤独,她不和任何人来往。帕姆·桑德斯说:她没有太多朋友,连男朋友都没有。我不觉得男孩们会注意她。最底部,李的物理老师唐纳德·凯利回忆道:她是一个孤独的高一学生,上着高二的物理课。凯利说:“她学习努力,但是,她显然不合群。”文章旁边有一条补充报道:来自混血家庭背景的孩子,通常难以找到自己的定位。

然后,电话响了。每次听到电话铃声,他的第一个念头都是:他们找到她了。他的一小部分自我会觉得,一定是警察发现案子弄错了,把别人当成了莉迪亚,所以他只是做了一个糟糕的梦而已。他其余的自我则会摆出更加理智的姿态,当头棒喝道:你已经看到她了。于是他会再次痛苦而清醒地想起女儿肿胀的手、苍白的脸。

所以,当他接起电话时,声音总是颤抖的。

“李先生,”是菲斯克警官打来的,“我希望现在打给你不算太早,你今天早晨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