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需危险

斯塔灵思

1939年9月25日

亲爱的苏珊,

谢谢你的长信。我在战争打响前一天就开始给你写信,但直到今天晚上我才有时间坐下来把信写完。我现在重新读之前写的东西,感觉那是另一个人写的,过去几个星期里人的心境发生了诸多改变。所以我把之前写的给撕了。

你说,和你谈谈事实和感觉。好吧,先说事实,它们更简单。克莱姆的防空部队正扎住在一间女校,他从那里写来了非常有趣的信。当然,女学生都不在学校里,不过她们写的校园故事还在,他发现这是项相当吸引人的研究。迄今为止他最喜欢的章节标题是“莫妮卡其实还不错”;不过现在他沉浸在一个有关上一场战争的故事里,那故事说一位体育女教师其实是间谍,她把加密讯息写在网球上,然后把它们投入北海。他说他迫不及待想看到结尾。他还在搜集涂鸦,那些涂鸦都温和得令人感动。比如“格温妮·T是头大猪”或者“茉莉·B是个混蛋。”还有一句非常庄重而又简单地写道:“我觉得格温妮·T是我见过的最讨厌的人。”另外有一句写得像一条等式:“薇拉·W+格温妮·T=亲亲我我。哈!哈!”不管怎么样,克莱姆说他感到很欣慰,终于有人喜欢可怜的格温妮·T了。

孩子们在这儿,我们还接收了七个被疏散到此的小家伙,他们勇敢可爱,和孩子们一起玩耍——不过下次写信的时候我再和你细说这事儿。唐斯太太的表现令人敬佩。我一开始很担心她会非常严肃,但她一点都没有。事实上,对于屋子里能听到伦敦东区的土腔她感到很高兴。在最黑暗的肯特郡待了二十五年后,这让她感到自己回了家。她迎接他们到来的时候,脸上出现了利文斯顿医生的表情。

艾伦(她接替结了婚的格莱迪斯,成为了我们客厅女仆法则的新化身)也在这儿,帮保姆南妮和唐斯太太的忙。艾迪太太在伦敦,她睡在厨房,这样就不用在空袭警报到来时长途跋涉跑到楼下躲避。“好吧,夫人,”她带着嘲弄的笑容说道,“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因为说服您搬进一间新的非地下室房间而感到高兴。”她接着严肃地补充道,“上帝似乎不在乎为了要让我们恢复正常而给自己造成多大麻烦。”当时我还觉得很好笑,精心用彩色粉笔画了张画寄给克莱姆,画里的枪、坦克、飞机冲向欧洲,左上角有一张留着胡子的快乐人脸,在云间掌控全局,右下角是一脸悔恨的艾迪太太。不过过去的两个星期里,我开始感到——你得注意,我们的感觉已经变了——最终,她也许是对的。你知道的,她拥有苏格兰人那种特殊的造词才能,他们说的通常都是事实,这实在太奇妙了。

事实上,我们现在都带着一种十字军东征的精神,我们感到激动振奋,同时也深信我们所反抗的政府(谢天谢地,这次人们终于不说“我们所反抗的国家”了)作恶多端,因此,我们甚至都有些忘了自己过去的愚蠢行为。我们现在是十字军这件事不能让我们忘记,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就像白治说的,是针鼹。我已经可以想出一百种这场战争“让我们恢复正常”的方面。但是,不应该动用一场战争来让一个国家把路缘涂成白色,给自行车装上后车灯,让所有贫民窟的孩子在乡下放假。不应该动用一场战争来让我们在公交车上和彼此交谈,在夜晚自己想法子娱乐,过简单的生活,省吃俭用,重新使用双腿,为了看日出而早起。不过,确实动用了一场战争:这是我们的文明所遭到的最严重的批判。

我这样的想法算不算太过分?我希望,在一切恐惧都过后,我们可以召回最初几个星期的感觉,想办法在和平年代保留每一样战争时期应当保留的事物。我们需要一种非物质的战争博物馆,而不是望着玻璃盒子里旧军服。我们最好能按下某个神奇按钮,看见当初被那种极具启示性的情绪感染时的自己。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愚蠢,而且不存在这种神奇按钮。最能达到这种目的的方法,我想,就是通过诗歌和文章——甚至是信件和凑巧说的话——每每遇到这样的时刻,那些文字言语便如火花般被人擦出。所以,请尽你所能地写信吧,苏珊,(写给我,如果你想的话,或者至少写给某个人),好好保存所有你收到的信件,如果你看见或听见什么东西你觉得日后能帮你重新找回这悲惨、神奇而又大开眼界的时刻,就把它们安放好:这样,重新找回这些时刻后,我们可以更妥当地对之加以利用。当然,我们可能不会遇上这样的机会:不过如果真遇上了,可我们却又一次不加以利用,我很肯定我们不会再有另一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