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维度

意识令人懦弱,这也许对也许不对:但很肯定,就空中旅行而言,晕船让密涅瓦夫人勇敢。不过你不能号称自己很勇敢,她在膝盖间系上安全带时羞愧地告诉自己,如果你的心里慌得像凝乳,嘴里干燥得像火山石。顺从是描述她的心态的一个更为恰当的词。她一直都对悬于空中有一种夸张的恐惧:报纸上那些令人放心的数据对她而言没有任何作用。她是打算承认坐飞机比开车或穿过一条拥挤的街道更加安全;但她仍不理智地坚信,如果是她自己坐上飞机,那这飞机就一定会坠毁。如果对我而言不安全,那我干嘛要在乎它有多安全?到目前为止,她那些热衷飞机的同代人的热情,以及年青一代的冷静臆断——即坐飞机是唯一可能的旅行方式,都没能吸引她飞到空中。

不过,就像每一个人类都知道的(那个词自动把所有“完美的水手”排除在外了),有些航程能革命性地改变你对死亡的看法:其中一个就是在恶劣的天气条件下从洛哈尔什的凯尔地区坐船到奥特岛。密涅瓦夫人便不幸经历过,就在十天前,当时他们恰好遇上了夏日暴风:虚弱地在洛赫马迪上了岸后,她发誓不会有任何事物能让她再次穿越小明奇海峡,除非天气变好。

当然,天气确实会变。风突然就停了下来。在超过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每天都天气闷热,风平浪静,海水轻轻地拍打着,海岬间呈镰刀状的狭窄沙滩在日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白。更小的岛屿看着就像漂浮在池塘里的莲叶。海水一整天都是蓝色的;但日落时分它被染上了色彩,海面呈现出一条条玫瑰色、深红色和紫色的色带,就好像某只装了一箱红酒的船只,在淹没许久之后突然在海底裂开。但就在她离开前一天晚上,风就像停下时那样又突然刮了起来。一整个晚上都是狂风暴雨,不过第二天太阳又出现了,海面也仍旧沉闷规律地起起伏伏。密涅瓦夫人看了看海面,然后打电话给索拉斯机场。似乎那是唯一能做的事;除非她真的决定在苏格兰西部的赫布里底群岛度过余生,在梦里怀念和凝视切尔西区的国王大道。

透过飞机小小的菱形窗口往外看时,她最初是希望有其他乘客能过来给她信心;接着,她又希望没有其他乘客过来,这样就没人会注意到她的胆小。因为她很肯定,自己的脸现在明显发绿。

看来她的第二个愿望无论如何都会实现,因为还剩两分钟就要起飞了,而她仍是独自一人。但最后一刻,一辆破旧不堪的小马车一路慢跑过来,一位体型庞大的农夫吃力地爬上了飞机,身后跟着一条小牧羊犬。他在门口转过身子,用凯尔特语对驾驶马车的女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挤进座椅里,那椅子似乎脆弱得无法承受他的体重。那条狗完全无动于衷,蜷缩在地上睡着了。

“我以为自己赶不上飞机了,”农夫愉快地说道。“我的表坏了。”他用力拉出一块旧银怀表,小心翼翼地调节它。

“你经常坐飞机?”密涅瓦夫人问道。他看起来和这里是如此格格不入。

“哦——是的。”听到这个问题他似乎有些吃惊。“我在巴拉有个兄弟。坐飞机过去很方便。”他那理所当然的态度令人感到放心;她现在非常需要这种放心,因为飞机正在机场那崎岖不平的草地上笨重缓慢地向前行驶。

“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她大声喊道,声音盖过了引擎声。她迫切地想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事实上,我害怕极了。”她微笑道,试图假装自己是在夸张;但她知道自己不是。“我想,”她补充道,“等它真的飞到了空中,我就应该不会那么担心了。”

“不过它已经在空中了,”农夫说道。当然,望出窗外,她目睹了不可思议的画面。他们正在空中。她可以看见海岬上布满岩石,边缘还泛着一层白沫;她还能看见废弃的农田,干石砌成的堤坝,以及如今只能收获野花的马铃薯田里那绿色的田埂和犁沟;他们升得越来越高,她甚至看见了北尤伊斯特岛的惊人景致,大大小小的湖水星罗棋布,令它看起来像一块蕾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