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里姆毯[38]

“白治库姆教授刚来了电话,说真的很抱歉,可他还得再过二十分钟才能回来。”在他秘书的道歉声后,匍匐着一只保护欲强的母老虎,如果密涅瓦夫人略显不满,它就准备随时跳起。在佩兰小姐眼里,白治是神,等他一起吃午饭的客人没有权利抱怨。能够认识他对他们而言已经是种莫大的荣幸。

“一点都没关系,”密涅瓦夫人回答说,她与佩兰小姐的看法相当一致。“我肯定他被某些无法避免的事情耽搁了。”

“我相信是的。”母老虎平静放松了下来。

去他的无法避免的事情,密涅瓦夫人心想。他很可能只是在实验室里胡闹,彻底忘记了时间而已;要么就是他满脑子都是试管里某个奇妙的新想法,以致于一路被带到了终点站。她很清楚这点,佩兰小姐也是,她们双方也都深知对方清楚这点。但她们都爱白治:所以教授被某些无法避免的事情耽搁了,所以密涅瓦夫人得坐在他的书房等他。

事实上她很乐意等他。过去几个星期的生活异常枯燥乏味,这样的日子经常与生活中那些更令人满足的瞬间掺杂在一起;它们既不高贵也不快乐,既没有城市生活的惊心动魄,也没有乡间生活的宁静安详,有的只是额定配给和垃圾堆,以及一边的煤气厂和另一边的破旧告示牌。她照例按自己认为适宜的方式打点家务。她认为,家务只能给人感觉像背景音乐里一阵不起眼的轻微嗡鸣声,仅此而已:生活的运作方式不应该干扰到生活本身。但时不时,似乎总有些调皮捣蛋的促狭鬼会朝里面扔扳手。一切便立刻乱了套:烟囱堵住了,水管爆开了,吸尘器的保险丝熔断了,瓷器玻璃碎了一地,纱帘洗的时候裂开了。保姆南妮扭伤了脚踝,厨娘扁桃体发炎,客厅女仆要辞职结婚,绞肉机上的蝶形螺母遍寻不着。

在这些日子里,她知道,你必须给精神穿上工装裤,直到一切再次顺畅起来。每天早晨醒来,你最先想到的就是这样一串清单:水槽、塞子、窗带、X形钩、胶水……接着还有:打电话给水管工;大扫除;该死的待洗衣物。你的眼界缩小,注意力只能集中在一小撮恼人的繁琐细节上。贫瘠乏味占了先;脑袋被钉上了封条。你的思想曾经是多么迷人的同伴,如今却成了酒吧里人见人厌的家伙,只有睡眠才能将你从他身边解救出来。陷入这样的状态时,被迫在某人家等上半个小时,反而成了最纯粹的快乐。在自己家里,脚凳瘸了,少了条腿,焦急地等待着胶水;窗帘布如处子般平整地躺着;待洗的衣物完全意识不到你的不满,安静地在阿克顿打着盹儿:而此刻你自己却自由了。不过你不能算是玩忽职守:你只不过是被迫玩忽职守,因为老教授们如此与人方便地守住了自己健忘的名声。

她重新倚回白治的扶手椅里,打算任由思想开火车。但她的脑袋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如同一只一直以来被迫领头的狗,在开始的几分钟里,它只会四处闲逛,去嗅那些习惯要嗅的东西。现在,它告诉她,白治的写字台上少了个把手;有块书橱玻璃裂开了,门上的玻璃指痕防护板[39]仅由一颗螺丝固定。看看这儿,密涅瓦夫人说,我最近难道还没受够这些事?快离开这儿,让我看点新鲜有趣的东西。那才是好脑袋在主人松开绳时应该为她做的事——快蹦蹦跳跳跑去大草地,带回来些真正深邃的思想吧,然后就乖乖躺在她脚边喘粗气。快,就现在。快去吧!

她的视线游荡到地板上。壁炉前的地毯是一块旧的基里姆毯,虽然略显破旧但仍熠熠生辉。地毯的边由一排小菱形构成,边角尖锐。从最左边开始,她让自己的视线随意地顺着毯子望过去,看到哪种颜色就念出来。蓝色,紫色,红色。蓝色,紫色,红——但到这儿她顿住了,因为第二种红色与第一种不同。所以她得从头开始。蓝色,紫色,猩红。蓝色,紫色,深红。蓝色,紫色,猩——但这儿又出现了第三种红色,以致于第一种看着似乎更像橙色。蓝色,紫色,焰色,然后。蓝色,紫色,深红。蓝色,紫色,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