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袋鹅卵石

经过庞特街的出租车候车处时,密涅瓦夫人听见一个长酒糟鼻的胖出租车司机对另一个一只眼睛发红湿润的老出租车司机说:“他们说这一切都和潜意识有关。”

真有意思,她把这件事放进留给克莱姆的口袋里。这颗鲜亮的鹅卵石,和其他几颗挤在一起:她今天收获颇丰。克莱姆上午开车去乡下和客户吃午餐,他肯定也会带回许多有趣的故事。这是婚姻的精华所在,每晚取出满口袋白天搜集来的记忆,彼此养成习惯共用两双眼睛、两对耳朵。这让你感觉似乎在过双重生活:尽管,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永远都无法过单一的生活。

她发现自己不自觉地一边走路一边预备自己的鹅卵石。“他们是纯正的纽约客。我经过时,胖的那个对老的那个说……”接着会轮到克莱姆说:“那儿有一个超级爱马的人,长得像一只系着英式斜纹领带的大虾。他说:‘我一直都说,一切随风而逝——啊——随风而逝。’”然后她会提起玛丽订婚的事,克莱姆离开家后她接到电话得知此事;她还会说托比在上学路上开的玩笑;还有最棒的,就是午饭坐在她旁边的女人的传奇故事。密涅瓦夫人从未听人提起她的名字,但如果要她决定,她会叫她布尔费舍。也许是康士坦斯·布尔费舍女士;或者查尔斯·布尔费舍夫人,后者似乎更妙。不管怎样,她好像住在格洛斯特郡:密涅瓦夫人住在哪里?伦敦,不过他们在肯特郡有座小房子。

“在肯特?真不错,”布尔费舍夫人说。从她的口气里可以听出她觉得肯特郡上不了档次。

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了被疏散孩子的住宿问题[36]。密涅瓦夫人说他们已经提出可以在斯塔灵思收留六个孩子,如果政府能提供足够的床,他们可以把烘房的游戏室变成宿舍,这样可以收留更多孩子。

“你们真棒,”布尔费舍夫人说。“但是,你知道,小房子不太一样。我的意思是,人们不会期望保留原先的水准,不是吗……”

密涅瓦夫人和克莱姆一样,对舒适的要求极高,高到几乎应受责备的程度,她在脑海中比较着斯塔灵思狭小紧凑的温暖和她下榻过的几处乡村大宅里的卧室。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她不想打断布尔费舍夫人,因为她的话锋似乎会朝有趣的方向转去。

“当然,”布尔费舍夫人说(不对,还是应该称她为康士坦斯女士[37]),“我非常有礼貌地接待了他们派来的年轻女士。事实上,我很为她感到遗憾。我说:‘你的工作真是糟糕呀,要这样钻到别人家里。’但是,要知道,她好像根本不介意。我想有些人可能不是很敏感。”

“对的,”密涅瓦夫人说,“我想是的。”

“我很明确地跟她说,‘如果真开战,你会发现我非常乐意尽自己的义务。但我觉得现在这样做毫无意义,’我说,‘提前公开束缚住自己,还让佣人很不舒服。’”

我真是幸运呀,密涅瓦夫人满怀感激地想到。她当然早已在报纸上读到过这类事,但她一个帮忙调查安排住宿问题的朋友向她保证,这样的事其实很少。而现在,与一个实例面对面——或者说是手肘对手肘——时,她内心充满了某种特别的惊惧,当她在蒂斯河谷好不容易走出一片刺柏丛时,突然看见一只受惊的山鹬用双脚抓着自己的幼鸟,她当时感受到的正是这种惊惧。她入迷地看着康士坦斯女士,几乎觉得自己应该给《土地》杂志写封信。而且,康士坦斯女士似乎决定语不惊人死不休。因为她继续说道:

“当然,我在她离开前对她说:‘就算最坏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你必须和当局说清楚,我只会接受最乖的孩子。’”

“那么,”密涅瓦夫人无法阻止自己问道,“别的孩子该去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