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车

一天早晨,密涅瓦夫人醒来,想到今天有讨厌的事情要发生,心情就有些阴郁。这事儿不像要经历一场手术或送别前往塔斯马尼亚岛居住的好友一样那么沉重,但也并非只像是参加一场委员会议,或是招待一个耳聋的叔叔喝茶一样微不足道。这郁闷不大不小。

最开始她感到很困惑。据她所知,她今天没有任何约会,开心的不开心的都没有。这本身就是件好事儿。中国有句谚语说:偷得浮生一日闲,快乐似神仙。她本来应该像神仙一样快乐。但是这小小的郁闷一直烦扰着她,阴魂不散。

克莱姆探头进来,他刚洗完澡,头发蓬乱。不止一次,她感到庆幸,她嫁的这个男人的面容在过去的十六年里变得更适合轻慢冷嘲的表情,而没有变得油亮圆滑。人们年轻时的面部线条容易走形,很难判断出他们将来的变化趋势。那些脸蛋儿漂亮、身材修长的年轻人在四十五岁的时候往往已经发福得就像舞台上的教会神父了。而她很幸运,或者也可以说她眼光好;克莱姆容颜依旧。其中的要点或许就是不要太年少得志。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可没一点儿嘲讽的表情。

“她9点之前就该到这儿了,”他热切地说了一句,就不见人了。

密涅瓦夫人猛然想起这件事来,感到有些沮丧。她知道自己的沮丧毫无道理,也试图把这种情绪赶跑。有一辆新车是件好事;他们也该买一辆了。老利百特已经到了非进行一次昂贵大修不可的地步;骇人的黑烟直冒,恼人的噪音不时出现,排气扇已经彻底报废;这让克莱姆在长途驾驶时十分疲累。一个星期前,当克莱姆从车展直接回家,对着商品目录神情愉悦地沉思时,她就知道游戏结束了。她一直以来都坚持家里不需要一辆新车,但这立场显然已经站不住脚了,而她也不能再回去拿经济压力做借口。现在他们完全买得起一辆新车。克莱姆新的房地产建筑方案获得了通过;还有万德互普的乡村别墅,这是一笔意外之财。况且,这个情景已经重复上演过多次了,每次都有所不同,不变的是她不情愿买新车的态度。他们都知道这并非因为她节俭而是她太感性。她没法儿面对老伙计被开走那一刻。

在面对没有生命的物品时,密涅瓦夫人总是犯傻。一次拍卖会上,她十分激动地为了一组“附赠一个柳条刀具筐的十二把厨房椅子”出价竞标。房间另一侧的克莱姆清楚他们自家厨房的面积,急忙示意阻止。她停止竞标,而最后,感激而又困惑的拍卖人一锤定音,把这件拍品以高于原价的价格卖给了另一位竞标者。

“不,”她内疚地说道,“真的很抱歉。是那个刀具筐。我突然想到,它甚至都没有独立拍卖的资格,只能像那样成为厨房椅子的附属品,这实在是太可怜了。克莱姆,那个柳条编的小刀具筐……”

而车的类别又不同,它们介于家具和宠物狗之间。对她而言,这并非同情错置。她并不佯装认为车有灵魂甚至有思想(虽然,一个能区分每辆量产车的人若是相信车至少拥有某些初级形式的性格,也会被世人体谅)。不,它仅仅是个空间。可是,现在车已经成了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见证着主人的思想、情感、谈话、决定,人们看得到它,也听得到它。因而它和家里的房间有同等的地位。无论它有什么故障,与它分离就如同将生活中一块熟悉的背景剥离。

她起床去洗澡。水哗哗而下,她却仍能听到老利百特开到广场的声音;每天早晨快到九点时,车库的伙计就把它开来了。她听到它驶过拐角后加速换挡,有些刺耳地刹车,发动机熄火,门砰地一声关上,驾驶者的脚步越来越远。注意这么多,真是可笑,她想;于是又抹了把浴盐,徒劳地想把它作为缓解悲伤的解药。几乎立刻就又有一辆车到达停下,发出流畅而又刚健的咕噜咕噜声,坚固而妥帖的车门被轻开轻关。接着,她听到克莱姆的声音在广场响起,朱迪正在人行道上蹦蹦跳跳。那让人无法忍受。牧场里,老马干不动活了,主人还可不时去看看它们,甚至还可以让它们穿上圆皮靴拉割草机。可是这种部分抵价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