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塔克特的亚瑟·戈登·皮姆的叙述(第4/70页)

当捕鲸船还在掉头时,大副就放下船上的小艇,和两个刚才说看见我掌舵的水手一起跳了上去。他们刚离开大船(月色依然皎洁),大船就开始沉重而缓慢地朝迎风面倾斜,与此同时,亨德森大副从座椅上跳起来,朝水手喊着倒舵。他什么别的都不说,只是急切地重复着,倒舵!倒舵!水手们尽全力把船往后倒去,但是这时候,尽管船上所有的人都在拼命地放下船帆,船头已经掉转,船正在全速前进。一见能够得着主锚链了,大副便不顾危险伸手把它紧紧抓住。船又一阵倾斜,右舷几乎完全露出水面,这时候,他的焦虑也显露无遗。他看见有一个人以十分奇特的方式贴在小船平滑光亮的船底(那是包着铜皮、用铜线紧固起来的),随着船的每一次起伏,重重撞击着船底。他们趁大船一次次倾斜进行了好几次努力,最后冒着小艇被倾覆的危险,终于把我从危急的境况中解救出去,抬上了大船——那身体真是我的。原来,船上的一根木栓撞破了铜裹的船帮,挡住了正在下跌的我,把我以极不寻常的姿势紧紧抵在船底。木栓的尖头刺透我身上的绿色厚呢夹克衣领,刺进我的后脖颈,在两块肌腱之间、右耳下方一点点的地方穿了出来。人们立刻把我抬上床——尽管生命似乎已经完全停止了。船上没有医生。但是船长给了我无微不至的照料——我想是当着船员的面,为他先前那种恶劣态度做点弥补吧。

与此同时,亨德森大副不顾已经刮起的台风,又一次离开大船。他没划多久,就遇上了我们那条小船的一些碎片,之后不久,和他同去的一个水手就说,他透过暴风雨听见有人在断断续续喊救命。这使得那些勇敢的水手不顾布洛克船长反复命令他们回船,也不顾在海上乘着那么单薄的小艇,每分钟都会遇上致命的危险,坚持又搜索了半个小时。真的,几乎无法想象,他们乘坐的小艇怎么能经得起大浪哪怕是一次的打击。它是用于捕鲸的,而且我有理由相信,是用气箱装备起来的,就像威尔士海边的救生艇。

在毫无结果地搜索了上述一段时间后,他们决定回大船了。他们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从艇边急速漂过,从那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喊。他们追了上去,很快赶上了。原来是爱利尔号整个小舱的甲板。奥古斯特就在近旁挣扎,显然是在痛苦地做着最后的努力。等人们把他拽住,才发现他是被一根绳索拴在了这块漂浮的木板上的。各位别忘了,这绳索就是我拴在他腰间,另一头绑在一处木栓上,当时是让他保持坐姿的。看来,我这么做竟然保住了他的性命。爱利尔造得不太结实,下沉时自然就散成碎片,小舱的甲板便不出所料地被冲涌进来的水流掀开,整个地脱离了船体,(毫无疑问,和其他碎片一起)漂到了水面——奥古斯特也和它一起浮了上来,由此逃过了可怕的死神。

他被抬上企鹅号,过了一个多钟头才能开口讲讲自己的情况,才能听明白我们的小船到底遇上了什么样的意外。最终,他完全清醒了,讲述了自己落水后的种种感受。他刚开始恢复了一点知觉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沉在水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旋着转着,一根绳索在他脖子上紧紧绕了三四圈。随后,他立刻感到自己正迅速上浮,脑袋猛撞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又一次失去了知觉。再次苏醒后,神志比先前更清醒——可还是搞不清周围的情况。这时他明白,出事了,自己落水了,尽管嘴巴还露在水面上,还能够呼吸。这时候甲板很可能是顺着风急速漂动,把仰面浮在水上的他拽向后面。当然,他只要保持这样的姿势,就根本不会淹死。突然间一个大浪打来,把他横着冲上那块甲板,他便拼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趁此机会呼喊救命。就在他被亨德森大副发现的一刹那,他因精疲力竭,一松手掉进大海,听天由命了。在整个挣扎过程中,他一点都没想到过爱利尔,也没想过导致他这场灾难的原因。全部感知笼罩在虚弱的恐惧和绝望之中。最后被人救起来时,他已经浑然失去了知觉,如前所说,他被抬上企鹅号后,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完全明白自己所处的境地。至于我——我是——根据奥古斯特的建议——用在滚烫的油里浸泡过的绒布猛搓全身,才从死亡边缘被救活过来的(之前的三个半小时里,什么别的方法都试过了)。我颈部的伤口虽然难看,倒没造成任何后果,我很快就完全康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