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第2/5页)

同时,那只猫慢慢复原了。真的,那失去眼珠的眼窝看上去很可怕,但是那猫不再显出感到疼痛的样子。它像往常一样在屋子周围走动,不过,正如我所预料的,我一靠近,它就极其惊慌地逃开。我当时的旧情尚未完全泯灭,眼见这曾经如此喜爱我的动物对我明显表露出厌恶,我开始还感到伤心,但是那感觉很快就变成愤怒。然后,仿佛是要导致我最终不可改变的灭亡,那乖戾之魔出现了。对于这种乖戾,哲学上尚未有解释。然而,就像我相信自己的灵魂存在,我也相信这乖戾是人内心最原始的冲动之一——是最基本的资质、或者说是情感之一,它决定了人的个性。谁没有过一百次地发现,正是因为自己知道不该为之,才偏偏干了可耻或是愚蠢的行径呢?难道我们没有正因为知道法规是怎么回事,却偏要最不顾理智地以身试法吗?我认为,彻底击垮了我的就是这种乖戾。正是这种深不可测的要违背本性的灵魂渴望——想糟践自身的天性——明知故犯,才促使我继续并最终完成自己对这不加反抗的畜生的伤害。一天早晨,我冷酷地在那只猫的脖子上打了个套索,并将它吊在一棵树的树杈上——我吊起它,一边泪水纵横,内心充斥着最苦涩的自责——我把它吊起来是因为我知道它爱过我,因为我觉得它不给我施用暴力的理由;——我吊起它是因为我知道这样做是犯罪——那可怕的罪行会威胁我那不朽的灵魂,将它置于——如果这事可能的话——甚至最万能的上帝那无尽的怜悯都触及不到的地方。

在犯下这罪行的夜里,我被起火了的喊叫声从睡梦中唤醒。我床上的帷幔都着火了,整个房子也在燃烧。妻子、仆人、我自己千辛万苦地从大火中逃出来。大火把一切烧个精光。我的全部财产都被它吞噬了,我沉浸在绝望中。

现在我并不企图查找灾难和残忍之间的因果关系,但我要详细叙述这一系列的事件——并希望没有任何遗漏。在大火发生的次日,我查看了废墟。除了一道墙,其余的都坍倒了。这道幸存的墙壁是一道隔墙,它并不太厚,站立在房子中央,我的床头正靠着这堵墙。墙上的泥灰在很大程度阻止了大火——我把这事实归结为那墙最近刚粉刷过。一大群人围拢在这堵墙跟前,很多人似乎在细致地检查它的某个部分。那些诸如“奇怪!”“少有!”以及其他类似的表述刺激了我的好奇心。我靠近墙壁,看了看,白色墙壁上似乎浅浮雕般地刻着一只巨大的猫的身形。形象确实精细逼真,猫的脖子上还绕着一根绳子。

我一看到这幽灵——因为我只能这样来称呼它——便惊愕和恐惧到了极点。但是,回忆最终帮了我。我记得,那只猫是在房子附近的花园里被吊死的。火警发出时,那花园已经迅速挤满了人群——肯定有人砍了树上的绳套,把猫从敞开的窗户扔了进来,扔进了我的房间。这样做可能是为了唤醒我。在其他墙壁倒塌时,这只受我残害的猫就被压进了刚刷过的石灰里;石灰在火焰及动物尸体的氨水的作用下,完成了我所看见的那张肖像画。

尽管我就这样轻松地对我的理性(如果不完全是对我的良心)解释了刚才所详述的那个惊人事实,但那事实给我的想象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几个月来,我无法摆脱那只猫的幻影;而且,这期间,我的灵魂中恢复了一种含混的、似乎是却又不是悔恨的感觉。我竟然对失去它感到后悔,并到时常光顾的下等场所去寻找另一只同样种类、长得多少有些相像的宠物,来替代那只猫。

一天夜里,我懵懵懂懂地坐在一家臭名昭著的下等酒馆里,注意力突然被某样黑色的东西吸引了,那东西静静地趴在一只巨大的杜松子酒或是朗姆酒的酒桶上。这只桶是房间里主要的摆设。我一直盯着桶上的东西看了好几分钟,令我吃惊的是,刚才怎么没有马上看出上面的东西。我靠近它,用手摸了摸。那是一只黑猫——一只巨大的猫——和普鲁托一样大,几乎每一处都很像它,除了一个地方。普鲁托身上没有一根白毛,但这只猫却有一块大大的、虽然是很模糊的白斑,几乎盖住了整个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