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德马先生病案的真相(第3/5页)

等一切就绪,已经是半夜时分,我要求在场的两位先生过来检查一下巴尔德马先生的情况。他们做了几个测试,宣布他已处于一种非同寻常的催眠状态中。两位医生顿时好奇心大起。D医生立刻决定留在病人身边过夜,而F医生虽然要走,但是说他黎明时分一定回来。L——l先生和两位护士都留下。

我们让巴尔德马先生独自睡着,一点都不去打扰他。凌晨三点,我走到他身边,发现他还是F医生离开时的那个样子——就是说,他躺着的姿势没变;几乎测不到脉搏;呼吸十分平稳(几乎察觉不到,除非用一面镜子靠近他的嘴巴);眼睛很自然地闭着;四肢僵直,像大理石那样的冰冷。不管怎么说,表面看来肯定不是死亡的迹象。

我走到巴尔德马先生身边,伸出右臂在他身体上方来回拂动,有些尝试性地想让他的右胳膊自己跟着我的右胳膊动。在这个病人身上做这样的试验,我以前从来没有完全成功过,当然啦,这一次我也没想过要成功。但是让我大吃一惊的是,他的胳膊竟然十分乐意地——尽管十分微弱地——随着我的胳膊做出的运动方向动了起来。我决定碰碰运气地和他交谈几句。

“巴尔德马先生,”我问道,“你睡着了吗?”他没有回答,但是我察觉到他嘴唇微微一颤,于是重复地问了一遍,又问一遍。问到第三次,他全身微微一动,眼皮微微张开,露出了细细的一条眼白。嘴唇缓缓张动,从唇间吐出了下面几个字,声音低得让人勉强能够听见:

“是的——正睡着呢。别吵醒我!——让我就这样死去!”

听到这里,我摸摸他的四肢,和刚才一样的僵硬。右胳膊也和刚才一样随着我手指示的方向运动着。我又向他发问:

“巴尔德马先生,你胸部还痛吗?”

这一次他立刻就回答了,不过声音比刚才那次还要轻微:

“不痛了——我快死了!”

我觉得该到此为止,不能再打搅他了,便不再言语,也不再有什么动作,直到日出前一会儿,F医生来了,看见病人还活着,一脸抑制不住的惊讶。他摸过病人的脉搏,又把一面镜子凑到病人嘴唇前试试,然后便要求我再次和被催眠者说话。我照办了,问道:

“巴尔德马先生,你还在睡吗?”

和刚才一样,过了几分钟才听到回答,而在这几分钟时间里,这濒死的人似乎是在努力鼓起说话的力气。等我问到第四遍,他用极度虚弱、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

“是的,还睡着——快死了。”

这时,两位医生认为——或者说是希望——我们不应该再去打扰病人,应该让他继续保持目前这样的安静状态,直到死亡来临——大家都觉得,死亡将在几分钟内降临。但是我却决定最后再和他说一次话,而且只重复先前的问题。

我正说着,被催眠者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变化。眼睛转着转着就睁开了,瞳孔向上翻着看不见了;皮肤上逐渐泛起一层惨白,与其说像羊皮纸,还不如说像白纸;他面颊两侧中部一向十分明显的圆形红斑立刻消失了。我用消失这个词,是因为它们的突然消失,让我觉得和蜡烛被一口气吹灭了的情况完全一样。与此同时,病人的上嘴唇萎瘪下去,露出了刚才还好好包着的牙齿,而下巴则发出清晰的一声咔哒掉了下去,使整张嘴巴大大地开着口,露出了那条黑浊肿胀的舌头。我想,当时在场的人们,没有没见过死人时的恐怖情况的,但是巴尔德马先生此时的面目实在是超乎想象地恐怖可怕,使所有人都把身体从床边往回缩。

我觉得事情讲到这里,每一位读者都会感到万分惊诧,并对此表示极度怀疑。然而,我还是要继续讲下去。

巴尔德马先生身上已经看不到一丝生命的迹象,我们觉得他已经死了,便让护士来处理后事,就在这时候,只见死者的舌头一阵颤动。这情形持续了大约一分钟。一分钟之后,只听得肿胀而一动不动的嘴里发出一个声音——我只有发了疯才敢描绘那声音的可怕。实际上,的确有两三个形容词也许能用来部分地描述一下,例如,说这声音十分粗暴,十分破哑,十分空虚,但那整个的恐怖却根本无法描述,原因很简单,因为人类的耳朵从来没听见过那样的声音。不过,那声音里有两个特点,我当时和现在依然觉得完全可被称为那声调的特征——因为它们与那怪异可怖的声音正相符合。首先,传过来的——至少是传到我耳边的——声音似乎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或是从极深的地下洞穴来的。其次,它给我的感觉(恐怕我这么说无法让别人理解)就像是凝胶或粘胶物质作用于触觉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