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蕾妮丝(第3/4页)

最终,我们的婚期即将来临。在那年冬天的一个下午——那种反常的风和日丽、宁静而起薄雾的日子,即被称为美丽的哈尔库俄涅的看护人[7]——我坐在(就像我单独思索时那样)书房的里间。但当我抬起眼睛时,看到贝蕾妮丝就站在我面前。

难道是我自己兴奋的想象,还是当时雾气的影响,或是室内的模糊光线,或是垂落在她周围的灰色帷幕,使得人影绰绰,若隐若现?我也说不明白。她默默无语,而我则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一股冰凉的寒意穿过我的身体,一种难以忍受的焦虑感压抑着我,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充满了我的灵魂。于是,我身子后倾深陷于椅子中,屏息静止地保持了片刻,眼睛牢牢地盯着她的身影。啊!她太过消瘦了,在身体轮廓的任何一条曲线中都找不到往昔的痕迹。我炽热的眼神最后停留在那张脸上。

她的额头高高的,很苍白,并且异常平静;曾经乌黑的头发在额头落下几缕,无数的鬈发遮蔽着深陷的双鬓,可是现在它们却显出醒目的焦黄,凌乱松散,带着怪异的特色,被忧伤的表情席卷着。她的双眼没有了活力,失去了光泽,似乎没有了瞳孔,我不知不觉地会因它们呆滞的凝视而畏缩,目光转而注视起那对薄薄的、枯萎的双唇。它们开启着,做出带有特殊意味的微笑的样子,变形后的贝蕾妮丝的牙齿慢慢地向我展示出来。天呐,我但愿从没见过它们,要是我一见就死该多好!关门的声音使我猛然惊起,我抬眼一看,发现表妹离开了房间。但是,唉,在我混乱的大脑空间里,她那洁白而恐怖的牙齿影象却没有离去,也无法驱散。那上面洁白无瑕——珐琅质地上没有一丝阴影——边缘没有一条凹痕——可是她转瞬即逝的微笑足以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中。此刻我甚至比当时都更清晰地看见它们。那牙齿!——那牙齿!——它们在这里,在那里,到处都是,在我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细长而格外洁白,那苍白的双唇在它们周围扭曲着,好像这骇人的开启刚开始似的。然后我的偏执狂症猛然爆发,我徒劳地和它怪异而无法抗拒的影响斗争着。尽管外部世界的事物千千万万,可我除了想到牙齿就没有其他的念头。我对牙齿产生了疯狂的向往,其他所有事物和所有不同的兴趣都被吸进了我对牙齿的沉思中。它们——在我脑海里只有它们,而且,它们的独特性变成了我思想活动的本质。我在每一道光线中都看见它们,我从每一个不同的位置去想着它们,我研究它们的特征,探寻它们的独特之处,构思它们的结构,思忖它们的本质变化。当我在想象中赋予它们一种敏感而感性的力量,甚至让它们无需嘴唇就能表情达意时,我战栗了。关于玛丽·萨莱[8]有这样一句名言:“Que tous ses pas etaient des sentiments,”[9]而对贝蕾妮丝我则深信她的每一颗牙齿都是思想!——啊,就是这些愚蠢的思想毁灭了我!这思想!——啊,所以我就如此疯狂地艳羡着!我感到只要拥有它们就能让我得到安宁,恢复理智。

夜晚就如此地降临了——然后黑暗来了,滞留了片刻,又走了——接着又是白昼的黎明——此时第二个夜晚的薄雾开始聚拢——而我依然静止地孤坐在那间屋子里——依然埋葬在冥想中——牙齿的幽灵依然可怕地占据着我,带着最生动、最丑陋的清晰形象,这幽灵在书房摇曳的灯影里浮动。最后,我的空想被一声恐怖而凄厉的叫喊打断了;片刻之后,紧接着的是扰乱人心的声音,混杂着许多忧伤或痛苦的低沉呻吟。我从椅子上站起身,冲开书房的一道门,看到一个女仆站在前厅,满脸泪水,她告诉我贝蕾妮丝已经——不在了!清晨她癫痫发作,而此刻,在夜色阑珊中,坟墓为它的房客准备就绪,而且葬礼的一切安排都已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