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末(第4/7页)

“我以为不会受到影响,但随着时间过去,发现那影响无处不在。我以为我只是个旁观者,但后来却介入这么深,美宝的死,使我认真思考了自己的活,过去我真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李东林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感性,内心有无限感慨地,想对某人细细诉说。

他认真给谢保罗写了几次信,保罗似乎还是没有使用手机的习惯,也不上网,靠的就是最传统的书信往返。八月底谢保罗写来长信,终于愿意提及美宝的事。信中提到,美宝死后他受到很严格的盘查,直到命案指向新的嫌疑人,林大森跟美宝的继父,自己才洗清了嫌疑,但他还是丢了工作,即使公司不辞退他,他也不愿意再靠近这栋楼了。他写着:

“后来,我依然住在鸽楼,又回去建筑工地打工,整个冬天,夜里我都睡不着,我总是希望能够让时间倒转,那天晚上,我应该守护在她旁边,即使不进屋,也该守在门口,我却为了避嫌,没有勇气上楼去看她,我在大厅彻夜守候,然而却什么也阻止不了。我想着那天晚上看见美宝下班,跟大黑一起上楼,颜俊也来了,再看着他们一一下楼,心中有了松懈之感,以为事情都温和解决,就等着辞职搬家了。我的脑子里不断回到那一天,晚上十点到隔天凌晨,每个小时都有不同的剧情在跑,但最后总是美宝陈尸在屋里,而我被挡在屋外的画面。这些念头困扰了我很久,我靠着大量劳动、很多高粱酒,总算活下来,我并不想死,却是对于生与死感到困惑。美宝的遗体我看见了,她的葬礼那么冷清,令人心痛至极。在丧礼上我谁都不是,也没资格得到任何属于美宝的物品,关于她的存在,我们最后两周的相处,回忆与悔恨满得快把我头脑炸开。到了春天,叶小姐跟吴小姐来找过我一次(地址是你给的吗?没关系的。我本也想联络她,谢谢你的转达),说当时美宝留了一箱物品在吴明月那儿,存折印章和一些纪念品,被警察扣留,直到那时才释出。明月小姐说美宝留给我一条围巾,我没看到纸条,也想过这可能是吴小姐的善心,把明月的物品私下转给我了,但无论是不是指名给我,我还是好喜欢那条围巾,黑白格子粗毛线手织,好温暖。无论天气如何,早晚我总是围着它骑车,得到那条围巾之后,我不再喝酒了,我可以具体感受到美宝的用心,她绝对不会希望自己的死给他人带来困扰,我也不再盼望能回到过去,改变历史。美宝确实死了,但就像她活着时那样,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绝境,她从没有自暴自弃,更不可能会让身旁的人不幸。后来我想,是该离开台北了,面包店的工作还等着我,老小区也还有空屋,没有美宝,也还可以过着美宝想要的生活。我想,这才是继续爱美宝的方式。”

读到这段李东林突然哭了起来,他不是主要关系人,对美宝的感情也没有深到足以流泪,但,他感受到这整件事到现在突然除了悲伤,还可以显现出其他意义。“爱一个人,即使在她死后也可以继续。”谢保罗这个笨蛋如此写着。李东林读了这封信,感到安心许多,不必再担心他会把车龙头转向桥墩寻死,或把自己封闭起来,到处流浪过生活。

后来的信件里,谢保罗写着想到台北看颜俊,也计划把他接到台南去住。李东林跟谢保罗就这样断续通信,把大楼后续发生的事都告诉他。案发之后反而是阿布跟颜俊来往得密切,阿布也算是美宝的哥哥吧,有那样的父母,谁还能照顾颜俊呢?阿布把帮美宝存在他那的钱都给了颜俊,小孟他们另外又介绍了附有工厂可以实习的养护中心。阿布咖啡收掉后,小孟跟阿布都不知去向,他们与颜俊的互动后续细节李东林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