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末(第3/7页)

“她长得那样骚就是一种罪,她活着我一辈子不安宁。”他甚至如此控诉。据警方的说法,美宝的继父没有悔罪,一再宣称钟美宝是个魔鬼,从小就诱惑他,用刀划破他的脸,使他丧失心神,一生毁灭。他说了很多怪力乱神的话,媒体都照登,大幅渲染,那些名嘴模仿他躲衣橱、楼梯间偷窥的样子,暗示他与美宝发生性关系,李东林一气之下把他家电视机都砸了。

“哪有这么神?”周刊下了结语。颜永原的自白就像一篇精心策划的认罪宣言,其中更隐含了他想要透过认罪占有钟美宝的死,此等狂妄而无稽的企图,他指证历历,却无法交代自己在大楼里租屋跟谁签约,而他供称的地址里分明也还住着其他人,他根本不曾租赁此屋。

命案还一直处在有数名嫌犯却无法将任何一人定罪的状态。林大森先得到交保,颜永原持续关押。几度翻供,证词反反复复。没有新的人证与物证,但DNA与指纹已使他无法脱罪。

可他的种种言行越来越接近疯狂,恐怕律师真的会诉诸“心神丧失”。

三月新的社会新闻一出,美宝的新闻就冷淡了,或许也被归入了“悬案”的抽屉,新的事证没有再出现,大众对此案的热度已经消退。谢天谢地,李东林终于不必再听名嘴假装神探、灵媒胡扯,瞎掰剧情污蔑已死的人,他自己也好像突然被转移了注意,恢复正常上下班,不再一直盯着网络跟电视,脑中有个螺丝松脱了,他知道即使破不了案,自己的生活还是要继续过。

即使洗刷了嫌疑,谢保罗也没再回来上班了,消失了好长时间。李东林不断写信去他住的鸽楼,都没回音,六月中才收到谢保罗从台南写来的明信片,简述自己近况。他说在老城区一个面包店上班,就住在原本要跟美宝一起住的那个老小区一栋平房,“我一切都好,希望你也安康”,谢保罗如此写道,明信片背后是面包店的照片。李东林不知道是不是谢保罗上班的地方,矮矮的老房子改建的面包店,木头拉门,面包都放在木制的层架,用面包篮装着,是那种颜色深重、厚实,个头很大的欧式面包。

李东林勤快地写了长信给谢保罗,因为谢保罗以前就没用简讯或电子邮件,要找他只能写信。李东林虽是3C控,却不排斥写信,文具行买来十行纸,在家里枕着床铺一字一字写着,“你离开后,大楼发生好多事”。接下来却不知如何细述了,是怕谢保罗触景生情,或许后续消息保罗也都知道,报章杂志、电视新闻、谈话节目,有一段时间真是打开电视到处都看得到这案子的报导,但随着案情胶着,新闻性降低,报导减少了。李东林感觉他与谢保罗通信只是想跟某个人讨论摩天楼里这些日子的各种人事变化,心里产生的那种沧海桑田之感。他在信上细细写了又写,后来把信纸揉掉,写了封比较短的问候信,提及自己正在找工作。“我想离开这栋楼,也想搬出去自己住,工作方面还在思考。”李东林想过各种工作,房屋中介、保险业务、店员、客服人员,好像可以做很多工作,前提是不要再当大楼管理员,已经够了,对于所有大楼,守护着出入口这回事,自己已感到麻木。

或许也该跟谢保罗一样学个手艺,那他该继承父亲的水电工工作吧,现在不排斥了。

信件寄出后,等了十多天才有回信。简短的回信,附上一盒面包,真好吃,冷冻起来可以保存,退冰就能吃。朴素厚实的杂粮面包,真不知谢保罗怎么这么快就学来手艺,但可以想象他安静地做面包的样子,保罗就是那种你把他放在什么位置他都可以安分做得很好的人。李东林决定把工作辞掉之后,就先去台南找他,或许也该去那儿住一阵子,只要看见谢保罗,好像心就可以彻底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