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3/7页)

从客厅走到卧房区只要短短一分钟不到,真的就是跨开步子走过去就到了,我却好像抗拒着,以至于将视线流连在屋里的陈设,当然,也是因为我太想把这一切都记住了,“魔鬼藏在细节里”,我真的很想像那些鉴识科人员那样,戴上手套,拿出小镊子,检查掉落的毛发、指纹,或任何、任何关于命案的事。

我只是用眼睛去收集。

是的,一进屋我就知道有人死了,或者该说,当我打电话给锁匠,会同管区一起上楼,在电梯里,我就觉得很怪了。那是一种近乎直觉的感受,等到打开房门进入屋内,我们都知道已经踏入一个“死亡现场”。那个管区一开始还有些手忙脚乱,看到钟美宝的尸体时,赶忙打无线电通报。

所有我们想象中鉴识科警探会做的事,警察都没做,至少我在场的时候没看到,连我都比他们小心不要破坏现场微物证据,可是警察笑说我“电影看太多”。鉴识科的人可能晚点才会到吧。我很担心,我们双和市警局到底有没有所谓的鉴识科这部分,当然我真的是美国影集看太多。

我与管区警察走到卧室区,就看见钟美宝。好可怕,那不是钟美宝,唉,该怎么说,那是钟美宝的尸体,很明显,已经死了,却像个假娃娃似的,穿着完整,头发垂放,头微歪,一身白色洋装,靠坐在床边,两手摊开。现在回想起来我全身都在抖,你看,就是这么诡异,她的脸色红润,扑过粉,眼睛紧闭,睫毛好长。死人怎么可以这么漂亮?诡异,漂亮得诡异,完全不像我见过的钟美宝,倒像是杂志里的日本女孩。

但你一看就知道她死了,奇怪,可能脸部表情僵硬吧,不像在睡觉,而且脖子上青紫的勒痕好明显,使得头部有些肿胀。我不知道死人该长什么样子,反正那是死人没错。

后来场面就开始混乱了,警察开始用对讲机呼叫,一个警察带着我直奔电梯下楼,很快地其他警察都来会合。小孟一直大哭大叫,谢保罗也冲上楼了。因为我算目击证人吧,后来连我也被带到警局去。

命案发生前晚到当天下午是我值夜班,一次十八个小时的班,是特殊状况,因为有人请病假,所以我可以说是目睹了全部的过程。但我什么也没看见,这种大楼就是这样,是如此庞大,使你身在其中也感觉不到自己真的存在。

事后回想,钟美宝被杀的那晚到隔天发现尸体,特别安静而漫长。晚上保罗先去巡逻,我突然发现三号电梯的监视画面怪怪的,起初是有些噪声,接着就突然断讯了。我呼叫保罗,请他到电梯时察看一下,他说监视器镜头整个掉下来,好像被谁拔掉的,但那么高,也不太可能。我立刻通知维修单位,但这时间没办法派人来修,保罗下楼后,换我去察看,我拿了梯子把镜头装回去,画面又恢复正常了,那时我们都没想到有什么问题,因为电梯监视系统只是庞大的监视画面其中一个,入口守好,不会出差错,但我心里觉得毛毛的,就跟保罗说,我再去巡一趟。中庭,电梯口,走廊,公共设施,每一处我都仔细察看,那晚访客特别少,进出都是住户,夜间生活的住户都是熟面孔,一整晚,就像回巢的鸟,随着夜色越黑,脸色越惨白,妆糊了的、酒醉的让人搀进来的、可能刚下班的上班族,一批接替一批。直到连上大夜班的几个人都回来了,早上六点整开始要准备七点交班,另一个上早班的同事来了,会有些手续上的混乱。我跟保罗刚完成巡逻,这时间是我很喜欢的时刻,守夜的工作结束,随着黑夜告退而工作的紧绷感也逐渐消失,快下班了啊,彻夜不眠的疲惫会随着天光亮起而有一段时间的清明,那时刻很舒服,心里计划着等会儿收工要去喝一碗热热的豆浆,配上蛋饼跟油条。这时早起的人还没出门,晚归的人都回到家了,天开始要亮起来,什么都是蒙蒙的,大厅的灯光与门外的从黑转灰色的世界相应起来,有一种梦的感觉。那天早上很平静,我跟保罗当班,两人聊了很多,中午靠近午餐时间,保罗突然说:“美宝今天没上班。”我也不觉有怪。“可能今天轮休吧。”我说。“她今天没假。”他说,说得斩钉截铁,我有想到同事跟我提过的,保罗在跟美宝约会,我心里也有底但不想多嘴。他又跑出去看了一次,然后就心神不宁的,但我也没看到他在打电话或什么,只是有时会失神,然后就是小孟跑进来了,那时我看见保罗的脸色惨白,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