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逸梅的几种笔记(第3/4页)

《茶熟香温录》是一九二九年益新书社为我刊印的笔记本。由前辈作家张春帆为题签。春帆和我为忘年交。张丹斧为我书扉页、许瘦蝶为我题词,载有坐在岩树下的照相,尚属中年时代,摄于天平山之中白云,今已无存,是很可宝贵的。同社又复同学的金季鹤作一长序。季鹤为大名宿鹤望先生的哲嗣,笔墨华赡。序中谈又彼此之性情和行径,足资回忆。如云:“余好动,驰骋越乎规范,所好声色狗马曲蘗之属,斫丧天真,以恣宴乐,而独与逸梅交厚。逸梅好静,与余相反,行乎绳墨、合乎礼仪,枕葃书史之林,泽躬道义之府,涵片性灵,孤标丰格。”说得我岸然道貌,实篇,用文言述写,有些是子虚鸟有之谈,有些是人物掌故,如《郭友松之写照》《袁世凯题画诗》《宋遁初之忘年友》《胡文忠赠兰》《黄克强之友》《席佩兰之书扇》《汤海秋之风义》《中山墨迹》《黎黄陂以金鱼祭猫》,以及张啬公、程雪楼、钱强斋、胡雪岩、吴南屏、郭松龄夫人等轶事。其中有二则,是记述我师胡石予先生的。我师昆山蓬阆镇人,家有半兰旧庐,最近昆山地方人士,拟为修葺其故居,征集他的著述及遗物,以便开放,我闻之,当然为之欣然色喜。我所记师事,一为《林和尚》,如云:“杭州西湖之船,自来著名,赞励樊榭《湖船录》,颇多趣事。近有林和尚者,西湖内荡桨为生山。某年,半兰师偕友游湖上,唤一舟,舟人即林和尚,夕阳时,荡舟回来,雨势已迫南屏,林和尚问明日游湖否?游则我舟候于湖滨。师谓:明日雨,势不能出。林则谓:明日必无雨,因漫应之。及明日,果如其言,遂仍买其舟而再游焉。师问林,昨晚有雨,何以知今日能晴?林曰:我操此业三十年,看惯天色,故能预料也。师乃赠以诗一绝曰:不读天书部学仙,阴晴风雨善谈天。一舟双桨林和尚,见惯湖天三十年。为书一笺,贴于船窗,自是林和尚之名,甲于同辈。”又一则《画梅写叶》云:“某日,访半兰师于东庐,师方画梅赠友人,萧疏花蕊外,又写败叶数笔缀枝上,因问师昔贤有画梅著叶之本乎?师曰:殆未之见,此余特创者,顾余非好奇,亦写真耳!因出其近作《八月梅花记》一篇见示,读竟,知师之家圃,去岁,中秋时节,有老梅著花事,且时当战事亟,师居近战地,枪炮声日夜聒耳,如沸鼎,如震雷,亲友皆劝迁避,师以负乡望,宜镇定,并与同人组织保卫团,期有济也。厥后幸得无事。师初以非时之花为不详,终则视之作画赠人,亦题作八月梅花,败叶缀枝,明与寻常有异也。”我师佳话、录之为纪念。

《尺牍丛话》,是我的另一笔记。前人笔札,包罗万象,什么都得谈论,但专谈尺牍的,却只此一家,并无分出了。我是喜欢收藏尺牍的,积数十年之久,收藏约近万通,虽不敢自诩大巫,也不顾自居小巫。当时和我同癖尺牍的,大有人在,可以交流,古玩市场又有出售,我日进纷纷,便拉拉杂杂写了这部《尺牍丛话》,字数在十万言之上。

这时上海有个机联会,那是商业组织,办了一个周刊《机联会刊》,由天虚我生陈蝶仙先生主编。既有商讯,又有些引人入胜的文艺小品,所以销数不差。此后不知怎样改为《自修周刊》,由徐卓呆主编,偏重在文艺知识方面。内有常识一栏,卓呆邀我担任一篇连载性的作品,我便把这个《尺牍丛话》交给了他。承他欢迎,刊登了也受读者的欢迎,直登至年余始止。我每篇剪存,贴成一大册,敝帚自珍,留待它日汇刊为一单本,讵意十年浩劫,付诸荡然。最近幸由华东师大宋路霞君代为觅访,才得复印一份,以留痕迹。这是我非常感谢她的。岂知数十年前,那位继柳亚子主持南杜的姚石子,竭力怂恿我出版《尺牍丛话》,说:“诗话、词话、曲话、书话、画话,看得多了,我很盼异军苍头的尺牍话问世。”可是我忙忙碌碌、因因循循,没有着手从事,如今出书不易,只又徒呼奈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