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鹤望和《孽海花》(第3/3页)

他喜游览名山大川,足迹几半中国,胡朴安称他:“怀有用之才,处晦盲否塞之世,郁抑无聊,奇之于山水。南则看庐山之云、泛洞庭之月、登岳阳楼而上祝融。北则观泰山之日、饮趵突之泉、出居庸关而历边墙。至于江浙宣歙,游踪时时至焉。”吴中虎丘有冷香阁,梅花三百树,烂熳春初。那建阁种树的发起人,就是鹤翁。《冷香阁记》刻成一碑,也出鹤翁手撰。

鹤翁二千度的近视眼,不能脱离眼镜。有一次,女诗人吕碧城赴苏,鹤翁伴着她雇舟出游,碧城游目岸次,见耕牛戴眼罩踏着水车,便调侃鹤翁道:“两岸桔槔牛戴镜”,鹤翁很敏捷地对着下联:“一行荇藻鳖拖裙”。原来碧城作西方美人装,曳着长裙,因此相与大笑。他晚年视力更弱,出外必由他的孙子同翰扶着走。某年来沪,同翰恰巧不在他身边,他一个人出去跨过马路,不料一辆摩托车驰来,他没瞧见,被车一撞,人跌至丈余外的阶沿上,受着重伤,疗治了好久才得告痊。从此再也不敢单独外出了。

他有两位哲嗣,一是孟远,一是季鹤,都是能诗的。他最爱季鹤之子同翰。记得同翰在苏州某中学肄业,这时国民党当局强迫着中学生要受所谓“军训”,暑假里,同翰被派来沪受“军训”数十天。他很不放心,特地陪着同翰同来,以便照拂。即藉住我的师兄胡叔异所办的国华中学,该校在江宁路,分着一部分在普陀路,鹤翁祖孙便在普陀路分校下榻。我担任国华的课务,因得常向鹤翁请教。他每饭之前,喜饮粤中的青梅酒,且饮且和我谈着文史。他对于唐人诗,推崇杜少陵,谓:“白居易诗虽多,却如穿了拖鞋走路,提不起脚步。宋诗,陆放翁千篇一律,远不及苏东坡变化多端。”又谈到为文,他说:“宜以史为文,倘以子为文,虽易动人,未免有些小家气”。国华中学于暑假中,假电台播讲国学。我去讲过多次,鹤翁应叔异之请,也去播讲。这电台在赫德路(今常德路)觉园内,总是我伴着他同去。他是中国国学会的会长,我就在这时加入了国学会。秋风送爽,他携着同翰同返吴中,直至抗日战争起,他怕受敌伪的干扰,又到上海来,任教光华大学,同翰也入光华肄业。后来敌军进驻租界,光华停办,鹤翁又和同翰返回苏州,我去欢送他。宴会之际,许多光华师生,和他谈及《孽海花》,问他和赛金花曾否见过面?他说:“某年在京,约好赛金花一晤,不意为船期所左,可谓缘悭一面哩。”赛金花死于燕京,北方人士拟为一代红颜,筑一香冢,并由张次溪请鹤翁撰墓碑文,预备请齐白石刻石,岂知鹤翁回复说:“我之为文,据事直书,有许多处,深恐有违褒扬之初旨。是否适当,还请斟酌!”结果这篇碑文,改请杨云史执笔。

他在苏州时,和李根源、章太炎结着金兰之契,一同办理中国国学会,发行一种刊物《卫星》。太炎又创《制言》,宗旨有些扞格,因此在交谊上不毋受些影响。不久,太炎作古,根源又返滇南,其他老友如朱梁任、邓孝先、费韦斋、胡石予、毕曛谷,纷纷下世。他时动山阳闻笛之感,凄清冷寂,不觉流露于文字中。他钟爱的孙子同翰,又患着脑癌,不治而死。他的哲嗣季鹤,相继奄化。隔不了多时,他也一瞑不视,年七十有七。

他好学不倦,五十岁犹学《易》于曹元弼,行叩拜礼,奉呈贽敬,一时传为佳话。后又从香溪老画师袁雪庵学画花卉,一度为人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