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辑 文学人生路(第3/4页)

良师益友冯其庸

我曾经做过设想,什么情况是我感觉满意的程度呢?我走在大街看到有卖烧鸡的,不盘算我能不能买得起,买了后果会怎样,能不假思索地买下来,这就是我的富裕理想。我现在达到的程度,一百倍超过我的理想,我感激读者,感激上苍。我没有家财万贯,也不是报纸上说的那么富有,但是我不会为生计感到发愁、忧郁。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

写第一部时,我在宣传部工作;第二部快结束时,市委让我专业写作。可是市委没有这样的编制,就为我专门成立市文联,让我担任市文联主席。所以到现在我也不离开南阳,不是没有比南阳更适合生存的地方,而是南阳的环境好。早晨起来我去散步,一路上送孩子上学的妇女、修自行车的、卖菜的、卖肉的,看见我纷纷向我致敬:二老师好!二先生您好!一个妇女送孩子上学,看见我就拉着孩子手,对孩子说凌爷爷了不起,你要好好学习,将来也当个作家。孩子太小,也不懂,讲完了之后,孩子说,这么大的头啊!我有一次出去买菜,提着累了,放在卖油条的桌上,旁边修自行车的就说:“我们给你个自行车推回去吧。”我说我就是锻炼身体的。你打个面的,驾车的师傅说你坐车还用钱?当然我得给人家钱。但是就觉得温馨,就这么一个招呼,心情就不一样。南阳是最好的城市,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感觉自己融化在人民队伍的爱当中,这真正是人民。城市是你的大家庭,人人见你人人爱,这样的环境和氛围我舍不得离开。马来西亚说给我搞个别墅,我孤孤地待在那个地方,我干吗呀我!

要有勇气承认人生是个抛物线

帝王三部曲写完,《雍正王朝》播出第三天,我从收发室取报纸回来后,半边身子一麻,中风了。当时《乾隆大帝》第六卷还没写完,剩余的十几万字是在中风后写的。《雍正王朝》播出后第四天就达到高峰,一个月之内我在家里接待了四百多家媒体,还要打点滴,还要接着创作,这个月是比较苦的。写最后十几万字时,我心里想,老天爷总是不会给人完美,总会留点儿遗憾。如果我停止不写,很可能长命,但是书永远写不完了。别看就十几万字,说你写不完就写不完。要么就是拼上,写完,管他后果如何,不要留这十几万字的遗憾。

写完那十几万字,实际上我也不能再做长篇小说了。长篇小说有点儿像盖楼房的水泥浇注。不可能停下来第二天再浇,否则整个工程就失败了。现在就写点随笔、散文,写点人生感受,在《人民日报·海外版》、香港都开专栏,写多少随便拿出去发了,没有限制,不对身体有太大的妨碍。现在我的身体就是血糖高、血压高。我总结了一下,血糖高就是让你想吃不能吃,不想吃的东西使劲吃。

至于“陨雨系列”,我得承认确实是个大话。数学有个四色定理,任何一个色都可以用四色表现出来。一个数学教师不知道,对学生说四色定理有什么难的,我现在就演。他从早上演到晚上,没有答案。这时天阴了,雷鸣电闪,把教室照得雪亮。老师把粉笔一扔,对学生说,我吹牛了,上帝在惩罚我。现在就是上帝在惩罚我。

人啊,要有这样的勇气,承认自己的吹牛,承认人生是个抛物线,有上有下,不能只向上;上到顶点,当人生的线向下的阶段,无论怎样努力,还是向下。任何一个完美的线条都是曲线的,抛物线才是最美的。就是航天飞机和发射出去的导弹也不是一直向上。上升阶段时考虑怎样才能达到极峰,下落时,就得考虑怎样像流星闪亮一点。很多杰出人士不懂这个道理,结果最后做事情都做得失败。我不蹈这样的覆辙。二月河不能出这样的偏差,如果有,证明一开始我的学术就不够。太阳到该落山时,落山也是一种辉煌,抛物线下落时也是很美的。一想起来没完成的作品,我就热血沸腾,目光炯炯,睡不着觉,如果说是上帝假我以精力,假如我还处在上升期,肯定会继续写下去。现在我只能多想想庄子。这是我很清醒的理性思维。你想想当初的理想是什么,不就是上街买个烧鸡一类的东西不假思索么?上帝给了你什么,百倍千倍万倍了,还在那里贪婪,这就违背当初的理想了。我也有“五个一”:每天一首诗,一幅字,一幅画,一篇短文章,走一小时路。这“五个一”不是每天都要做完,但是都围绕这五件事做,别的事少做或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