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随想(第2/4页)

我们的尊老爱幼,是自古民族的传统,总书记“八荣八耻”里头提的还有,这是需要永远张扬不衰的民族精神。西方国家比我们富,有钱主儿很多,他们的人文思索里没有尊老这个基因。我十岁读《镜花缘》,里头有错字先生教蒙童,“者吴者以反人之者,切吾切以反人之切”。当时不懂,后来才晓得,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之误。你找个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说煞了,他们不能懂——凭什么我要像尊敬自己父亲一样对别的老人,待自己孩子一样看别人儿子?——他不行,因为他那个“学问”心理因根里头没有这个“理”。

九九是个极阳之数,也是举目登高寻欢作乐的日子,老人们讲究的是长寿与健康,这个日子再合适不过了。我查阅康熙的资料,他晚年最重视的就是“终考命”——这在《弘范》里头为五福之首,他起先想长寿,后来又战战兢兢向上天哀祈:愿减寿,完好结束做个“完人”。康熙皇帝是一代雄主呀,他只活了六十九岁,家庭朝廷打得乌烟瘴气。他到底也没有当上“完人”——以天帝尊,生存质量也不过尔尔。现在我们的人活六十九岁又有什么稀罕的?七十九、八十九……一百零九也有的是了。我们的意识里应该有“瑞”的概念,活过七十我们已经叫“人瑞”了,一个国家“人瑞”多了,那就是“国瑞”。

现在我们有高速公路,有汽车,上山“登高”的路也大多弄得很好。到日子,扶老携幼,带上可乐之类,加上“糕”——各种点心,在美国的、法国的远游亲人……不一定要插茱萸,弄点别的树枝子插插我看也行,让我们心中的爱薪火相传。连吃带玩,还有爱的传递,重阳节的意思就大了。

还用申公一句诗:

杂逻笙歌引去槎,此日邀游真放浪。

农历里头没有“日”、“号”这一说,比如说两人见面,甲问:“老兄,今儿几号?”乙说:“九月一号。”或说:“九月一日。”得,你不用问,这说的准是阳历。如说“九月初一”或“初一吧”,那就说的是“阴历”。不过现在街头相向,谈日子,年轻人多不再说阴历了,他们忙活的和老人不一样,春节、阳历年、五一、十一、清明、愚人、父亲、母亲、情人……逢节,胡天胡地就“过吧”。然而你要问他:“几号?”他肯定对你说“一号”,绝不会说“初一”。

这事听起来有点微妙的,老人青年有这么小小的界分:老人们阴阳历都记,年轻人独记阳历——只有一个节,大家牢牢记住了“阴历”,那就是“十月一”。无论男女老幼,只要一提“十月一”没人往别处误会,肯定是阴历“十月初一”。和清明一样,是上坟的日子,中国的“鬼节”一年有三,这是最后一节。但是这个节,二月河却长期“不晓得”,我生活在一个漂泊不定的家庭,自幼没有受过父亲的庭训、母亲的叮咛,我们祖坟在昔阳,家中又没有这概念,我虽读了不少书,这个事没听说,这个日子没印象——我三十岁就有人说“渊博”了,到三十三岁我从部队转业才知道还有这个节,赶紧去查资料,才算明白了。这个节,是活着的人追念地下亲人亡灵,为他们过冬做点准备。

参加座谈会

先人们怎么过这个“十来一儿”、“十月一”我没见过。现在的十月初一,你可以上“郊垌”去看,坟地已平得差不多了,沟沟坎坎旁林间树影下,甚或坟头虽平,墓葬未迁的平地,连天衰草,枯杨败柳间,一伙一伙的人——你不用问,每一伙都是一个家庭体系——摆花圈、烧香、焚纸,还有纸电视机、纸汽车、纸别墅……只情烧起。

倘是集体陵园,那就更热闹不堪,烧纸烧得烈火熊熊,“香烟”不能用“缭绕”二字了,而是“浓重弥漫”。一家家的万响爆竹,响得像暴雨击打油毛毡顶房子,“呼呼”地响,凭你“盖叫天”、“杨小楼”那样的嗓子,吼煞没人能听到一个字。野意和众意就这么区分。又有相同的,那就是边烧边念叨,把苹果呀、橘子呀、点心呀往火里填,“请你们来享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