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10页)

“我得想一想。”莱文说。

“睡一会儿以后再想事,你的脑子就清楚了。”

但是屋子太冷,莱文根本睡不着觉。他没有麻袋可以盖,身上的黑大衣早已磨得像布片一样薄了。从门底下吹来一阵刺骨的寒风,没准是沿着铁轨从苏格兰刮过来的,一股带着海中的浓雾和寒冰的东北风。莱文想:我不想伤害那老人,我和他既无冤,又无仇……“我会叫你把他打死的,事后我还会说‘干得好!’”有那么一刻,他非常冲动,几乎想把什么都豁出去,拿着枪走到外面去,叫他们对自己开枪。“万能的先生,”她那时就要说,“要是你口袋里就只有这一个招数,猎狗就不会……”但是他这时又觉得,了解了那个老人的事又增加了一笔要跟查姆里算的账。这些事查姆里早就都知道了。这件事只会叫他肚子里多吃一颗子弹,叫他主子也多吃一颗子弹。但是怎样才能找到查姆里的主子呢?唯一能指引他的只是瞥了一眼的那张照片,老部长叫他看的一张照片。那人同他带去的介绍信有一定的关系,那是一张脸上有疤痕的年轻的面孔,现在没准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安说:“你睡着了吗?”

“没有。”莱文说,“你怎么了?”

“我觉得听见了脚步声。”

莱文仔细听了听。那是风吹动室外一块活动木板的声音。他说:“你尽管睡吧。不用害怕。在天亮以前他们看不清东西,是不会进来的。”他想:那两人在年轻的时候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呢?肯定不是在他经历过的那种“家”里面:冰冷的石头楼梯、喑哑的钟声、狭窄的禁闭室……他一下子睡着了,老部长在他睡梦中走过来,说:“打我吧。照两只眼睛这儿打。”莱文发现自己还是个孩子,手里拿的是弹弓。他哭起来,不肯打。老部长说:“打吧,亲爱的孩子。咱们一起回家去。打吧。”

他一下子惊醒过来。梦中,他的手紧紧握着枪。枪口正对着安睡觉的角落。他万分恐惧地盯着那块黑暗的地方,他听见一声喃喃的低语,正像门外边那个女秘书的痛苦呻吟一样。他问:“你睡着了吗?你在说什么?”

安说:“我没有睡。”接着她解释说,“我刚才在祷告来着。”

“你相信上帝吗?”

“我不知道,”安说,“也许有的时候信。祷告是一种习惯,反正也没有什么坏处。就像一个人走过梯子底下习惯把手指头交叉起来一样。我们都不希望遇见倒霉的事。”

莱文说:“我们在‘家’的时候整天祷告。一天两次,吃饭前也得祈祷。”

“这一点儿也改变不了你的生活。”

“对,一点儿也没有改变我的生活。只不过现在叫我想到我那白白糟蹋掉的生活,真是气得要发疯。有的时候我也想从头开始,但是只要一听到别人在祈祷,或者哪怕闻到一种什么气味,在报上看到什么新闻,过去那段日子就都回来了。过去的那些地方、那些人……”他又向前移动了几步,好像在这个冰冷的木棚里想要寻得别人支持似的。想到外面正有人等着要捉你,等天一亮就动手,令你一点儿逃走的希望都没有,也绝不可能让你先开枪,就更使你觉得无比孤独。他非常想天亮以后就先把她打发走,自己留在棚子里同他们干个你死我活,但这就无异于放掉查姆里和查姆里的主子,这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莱文说:“我有一次看书——我喜欢看书——我受过教育。我有一次看心——心理——”

“别管什么了,”安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根据书上说,做梦似乎也能预示些什么。我不是说做梦像看茶叶棍儿呀、翻纸牌呀这些迷信玩意儿。”

“过去我认识一个女人,”安说,“玩牌玩得精极了,看着简直叫你身上起鸡皮疙瘩。她玩的纸牌上面画着非常奇怪的画儿,倒吊人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