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两个男人完全不察这边御医和花眠打了什么暗语, 依旧气势寸步不让地对峙着。

霍珩这个小崽子, 从小到大就不是什么肯听话的人,自己的主意比父母还大。他曾经发下过宏愿,除正妻之外, 枕边不会再有旁人。徐氏离间嘉宁公主和霍维棠这事儿, 让霍珩从小便学会了“居安思危”, 无论小妾和仆婢如何闹, 如何受宠, 夫人永远应是一个府上最受人尊敬的。男儿重在横行, 志在寰宇,当无暇分心照料府上之时,不如剪除枝叶, 废黜妾位, 以此可保太平。

那是除夕宴上霍珩说的话。那年他十五岁。

兔崽子年纪小小,却能说出那番话,让席上诸人瞠目之余,也不禁为他童言稚语暗暗感到好笑。那时候,他们都只当他是孩子气的话罢了,待他成长了,知晓了男尊女卑, 男子本来便可凌驾妇人之上,可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并且这才是常事时, 他就断然不会如此说了。因此刘赭还笑话道:“珩儿,你还没娶妻,就如此自信,你能爱护敬重她一生?”

霍珩抓着一把银箸子,忽然松开,杯盘被银箸敲得铮璁作鸣。

刘赭于是明白了,小混蛋这是在说,家里女人多了,就像这把筷子,吵得人心烦。

但霍珩只是被问住了,不留神撒了手而已。他没答那话,垂眸小心地喝起了汤,心中却想道,我的媳妇儿,我还不知道是长的是方的呢,说什么爱不爱。想得满脸红晕,诸人只当他是被热雾熏红的脸,没太在意,除夕的烟火一响,热闹非凡起来,人便早已将这些笑话都抛诸脑后了。

那时候还小,答不上刘赭的话,如今想了无数遍,岂会还没有答案。

“舅舅在我在我十五岁时,曾问我一句,我还没娶妻,怎么就敢妄言,就爱我将来的夫人一世?”

他抬起了头,目中的光魄,让刘赭也暗暗心惊。

这时,身后的花眠,也轻轻捂着小腹,朝少年的背影望了过去,眉眼温柔,似洞庭潺湲秋水。

“当时我没想清楚,无法作答。今日可回答舅舅了。我那时不知我夫人是谁,因为还要再过几年,我才能遇上她。但那时我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夫妻之间,情义最重,我若是不爱她,就不该娶她,若是情迫无奈娶了,也当敬重她,给她一切我所能给应给的体面和尊严,让她在我这里骄纵显耀,在我这里放肆妄诞。不爱,我也能做到这一步。”

他回头看了眼花眠,花眠一怔,忙放下了手,微微一笑,眼眸清亮透着狡黠。

“但是眠眠除了是我的夫人,”他顿了一顿,声音哑了下去,“亦是我的心上人,我的心我的命,有她便心安。她若不安,我便食不能咽……难道她可以一心一意地待我,我却要妻妾成群地回她?舅舅,你原来有一个宠妃,还在东宫的时候,人都在想她必定是将来的皇后,一国之母,但后来没有,后位给了一个家族显赫的女人,而那个宠妃,因为色衰憔悴于寂寞之中死去。我知道这话你是不明白的。”

“你——”刘赭脸色沉郁,恨得直欲一掌拍死这兔崽子。帝王也非薄情,那个红颜薄命的宠妃让他想起至今仍红了眼,怪她过分嚣张被宠坏了,没得到皇后之位,便日日在他耳边抱怨,他实是听得厌腻了,才对她有所疏远。后来这妇人不知好歹,做出对皇后不敬的僭越之事,刘赭亲眼目睹,一气之下将她发落到了永巷。此后没再听过那妇人任何消息,再听闻时,便是她已香消玉殒……

人非木石,想起昔日种种如水柔情,耳鬓厮磨,刘赭也不能全然无动于衷。

他也只能说一句,逝者已矣,追昔无用。

“嘉宁到现在还神智未醒,你又要迫我玉儿做甚么。”

太后的凤头拐杖发出沉闷地拄地声,皇帝微微心惊,只见高太后板着怒容,宦官小心翼翼将她搀扶而出,她冷眼瞅着刘赭,发出一声冷笑。又望见一旁坐着的,身子不适略略皱眉的花眠,如见心肝儿似的,一把推开了小宦,疾步便朝花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