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葬(第2/14页)

“这个地方我简直待不下去。”那另一个说。

“那是因为你闻到有股味儿,黑人一害怕就有这么股味儿。我们害怕时不发出这种味儿。”

“这个地方我简直待不下去。”

“你也害怕得有股臭味儿了。”

“咱们嗅到的味儿只怕是伊塞梯贝哈身上来的。”

“对咯。其实他心里有数。他知道咱们会扑空。他临死的时候早就料到咱们今天跑来非扑空不可。”一派幽暗混浊之中,黑人的眼睛在四下里打转,黑人的气味在周围荡漾。三筐冲着屋里说:“我是三筐,你们都认识我的。我们是奉头人的命令来的。我们要找的那一位他逃走了吗?”黑人没有言语。他们那股味儿,他们身上那股臭气,似乎在热烘烘静止的空气里时起时伏。他们似乎是在那里一齐苦苦思索一件年代久远的事,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他们就像是一条章鱼,他们就像一棵大树见了老根,就在泥土刨开的一瞬间,露出了底下那长久不见阳光,郁愤难舒的一大堆,纠结盘曲,粗而奇臭。“说吧,”三筐又接下去说,“我们的差使你们都清楚。我们要找的那一位他逃走了吗?”

“他们在琢磨什么呢,”那另一个说,“这个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

“他们肯定知道点情况。”三筐说。

“你是说他们把他藏起来了?”

“不,他是逃走的。昨儿晚上就逃走了。这事从前有过先例,当今的头人他爷爷去世的时候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为了抓那个人我们花了三天功夫。杜姆也就拖了三天没咽气,一个劲儿地念叨:‘我的马,我的狗,我都见到了,就是见不到我的奴隶呀。你们把他怎么啦,弄得我不能安安心心闭上眼?’”

“他们可不想送命。”

“就是。他们都是牛脾气。这就老是给我们添麻烦。这帮子人呀,不懂得荣誉,不晓得体面,尽捣乱。”

“这个地方我待不下去了。”

“我也是。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到底是野蛮人,当然不懂得尊重风俗习惯。所以我说眼前这一套做法不行。”

“就是。他们都是牛脾气。他们宁肯在毒日头底下干活,也不肯陪着酋长入土为安。现在这个人又逃走了,真是!”

黑人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出一点声。白白的眼珠子直打转,目光愤激地克制着。一股子臭气浓极了。那另一个印第安人说:“是的,他们害怕了。咱们这该怎么办呢?”

“去回禀头人。”

“莫克土贝肯听?”

“他不听又怎么样呢?他心里是不大想管,可他到底是当今的头人啊。”

“对,他是头人了。他现在可以把那双红跟鞋一直穿在脚上了。”两个人就转身出了门。门框里其实并没有门。这里哪一间屋子都没有门。

“他以前早穿过了。”三筐说。

“那是背着伊塞梯贝哈偷偷穿的。如今那可是他的鞋了,他是头人了。”

“就是。为了这事伊塞梯贝哈还不高兴呢。我听人说的。据我所知,他曾经对莫克土贝说过:‘等你做了头人,这鞋就归你。没到时候,鞋还是我的。’可现在莫克土贝当上头人了,他就可以穿个痛快了。”

“对,”那另一个说,“他现在是头人了。以前他老是背着伊塞梯贝哈偷偷儿穿,不知道伊塞梯贝哈晓得不晓得。伊塞梯贝哈人还没老,就一命呜呼了,莫克土贝接位当了头人,红跟鞋也就归了他了。对这事儿你有什么感想?”

“我根本就不去想,”三筐说,“你想了?”

“我也不想。”另一个说。

“好,”三筐说,“算你聪明。”

酋长府坐落在一个土墩上,四周都是栎树。正面就是一层,是一艘轮船的舱面船室原封不动搁在那儿。说起来那还是伊塞梯贝哈的父亲杜姆手里的事了。有一次碰到一艘轮船在岸上搁了浅,杜姆就带了奴隶把舱面船室拆下来,用柏树干当活动轮子,从陆上拉回到家里,行程十二英里,历时五个月。他当时的所谓酋长府,其实总共就是一堵砖墙,轮船拉来,便横靠在墙上。如今那百叶门门楣高处标明船室名称的金字上方虽还伸出了洛可可式的檐口,却早已边损漆落、光彩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