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48(第6/7页)

他们失去了所有社会尊严,失去了所有为男人指引方向的社会航图,也失去了神授权每个会呼吸、活跳跳的生物都能拥有的同伴情谊;他们遭到憎恶、唾弃,从老早以前就受到无止境的迫害,如今甚至比敌人所认知的还要低贱,比天地万物最无用的残渣还要无望。因为他们许多人视为美好、无私,有时甚至于高贵的情感,全都蒙受羞辱,被称为罪孽深重而可耻,既然如此,他们自己也就渐渐堕落到世人对他们感情评价的层级上。史蒂芬厌恶地看着这些酩酊大醉、吸毒过量的男人,却又感觉到有某种可怕的东西在阿雷克这个不幸的酒吧里四下蔓延;可怕是因为若真有上帝,他必然会为如此极度的不公大发雷霆之怒。他们的命运比她还可怜,因为有他们,这世界更应该受到重大报应。

阿雷克这个魔鬼,这个出售梦想、分送洁白胜雪的幻想的人;阿雷克,这个贩卖小包可卡因换取大把钞票的人,此时正面带微笑、卖弄着花哨动作在隔壁桌开酒。

他放下酒瓶说:“好啦,小姐们!”

史蒂芬看着那群男人,他们似乎颇为沾沾自喜。

墙边坐着一个软趴趴的秃头男人,手指缓慢无力地捻着一串琥珀念珠,嘴里念念有词,只有上帝知道他在向谁祈祷,又在祈祷些什么——他独自坐在那里,手中拿着那串可耻的念珠,看起来很可怕。

乐队奏起了一步舞曲。蒂琪还在跳舞,但舞伴换成了蓓特,因为宛妲现在已经无力跳舞。但史蒂芬不想跳,不想在这群男人当中跳舞,同时也伸手制止玛莉。尽管能感觉到他们剧烈的痛苦,她还是无法在这个地方和玛莉跳舞。

有一名年轻人和友人正要经过,被拥挤的跳舞人潮挡在她的桌前。这名年轻人弯下身子,脸几乎凑到史蒂芬面前——一张灰暗、受毒品摧残的脸,嘴巴还不停颤抖。

“姐妹。”他低声喊道。

她一度想抡起拳头去打那张脸,将它消灭。但就在刹那间她看到那双眼睛,回想起一只不幸的动物,惊恐惶惑,膨胀欲裂的肺部流着血,被追得逃无可逃,不停地东张西望,像在寻找什么,一个藏匿处,一点希望——接着是那个念头:它在寻找造它的上帝。

史蒂芬打了个冷战,凝视自己紧握的拳头,肉已被指甲压得发白。“兄弟。”她呢喃应道。这时候有个人从人群中挤过来,是一个性格安静、肤色黄褐的男人,有一对希伯来人的眼睛:阿朵夫·布朗,那个温和博学的犹太人,来到史蒂芬旁边蒂琪的位子坐下。他拍拍她的膝盖,好像她还年轻,非常年轻,极需要人安慰。

“我看了你好长一段时间了,戈登小姐。我就坐在那边靠窗的地方。”他随后同其他人打招呼,但招呼完毕似乎便完全忘记了她们的存在。看来他是专程来和史蒂芬说话的。

他说:“这个地方,这些可怜的男人,让你大为震惊。跳舞的空当我一直在注意你。他们很可怕,戈登小姐,因为他们堕落了却没有再次振作——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比绝望更大、更不可原谅的罪了,但你和我必定可以原谅……”

她默不作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但他又继续说下去,对她的沉默毫不在意。他说话声音很轻,好像只说给她听,口气却又好像被某种迫切而危急的使命火焰烧上了身。“我很高兴你来了这里,因为有勇气的人也有责任。”

她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是的,我很高兴你来了这里,”他重复一遍,“在这个小馆子里,今天晚上,每天晚上,都有那么多痛苦、那么多绝望,这四面墙几乎都要容纳不下了——许多人变得麻木,许多人变得卑劣,但这些本身其实都是绝望啊,戈登小姐。可是外面却有幸福快乐的人能心安理得地酣睡,醒来以后就去迫害那些不是因为自己的过错,却从一出生便被区隔,被剥夺了所有同情与理解的人。这些能够酣睡的幸福人士不会为人设想——戈登小姐,有谁能让他们想一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