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47(第3/3页)

她们有几次长途跋涉,徒步到圣心教堂朝圣,只有她们两人,因为玛莉对宛妲的宗教信仰有偏见,怎么也不肯一同前去。她们爬上陡斜街道的阶梯,灰色的街道、灰色的阶梯,从市区往上延伸。宛妲的双眼总是盯着她们的目的地——史蒂芬经常觉得那是一双朝圣者的眼睛。到达教堂后,她和宛妲会站在高大的廊柱间,往下眺望圆顶遍布、雾气弥漫,只有在断续出现的阳光中才能半窥见的巴黎。在那高处,空气显得纯净,纯净稀薄得一如灵气。在那巨大的信仰圣殿中、那巍峨耸立的崇高庄严中、那整个民族对上帝所发出沉默却清晰的呐喊中,有个什么东西唤醒了史蒂芬的感应,让她仿佛擦掠过一个古老而相当可怕的奥秘——善与恶的永恒奥秘。

教堂里,除了许愿蜡烛投射出无数大大的琥珀色火湖之外,全是沉思的黑影。主祭坛上方,以圣体匣供奉的圣体在烛火中闪着奇异的白光。信徒展开双臂,有如被钉在十字架上,嘴里发出单调、低吟、持续不断的祈祷声,日夜为巴黎的罪恶忏悔。

宛妲走到一手按在心口,另一手伸出做哀求状的耶稣银像前面跪了下来,手画十字后蒙上双眼,将史蒂芬抛到脑后。静静站在她身后的史蒂芬很好奇宛妲对耶稣银像说了什么,而耶稣银像又对宛妲说了什么。她觉得他,这个必须倾听这么多恳求的耶稣基督,看起来非常疲惫。这时候,她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一些古怪念头:这个男人是神,是等待的神,他能解答宛妲的存在之谜、她自己的存在之谜吗?她若是问了,他能回答吗?“看看我们,我们是两个人却也代表着许多人。为数众多的我们也都在等待,也都累了,唉,都累坏了……你能给我们最终获得解脱的希望吗?你能告诉我们得到救赎的秘诀吗?”假如她突然这样大喊,又会如何?

宛妲祷告完后,僵硬地起身去买两根许愿蜡烛,将蜡烛插到烛台之后,会摸着耶稣银像的脚向他道别,这是由来已久的习俗。然后她和史蒂芬可能会将目光再次转向流泻在圣体匣四周的火湖。

有一天早上当她们来到教堂,发现主祭坛上方的圣体匣不见了。祭坛刚刚才布置、清理,所以圣体还在圣母礼拜堂内。她们站在那儿凝视着圣体时,来了一位神父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辅祭,准备将他们的神请回去,请回到那个昂贵的圣龛中继续无止境的守夜。辅祭得先点亮悬挂在一根杆子上的小吊灯,然后抓起他的摇铃。神父必须将他的主从圣体匣取出,放在一块丝绸罩布上,然后像抱小孩一样抱在怀里,温柔却也强有力地保护着,就好像某种受挫的母性本能借由此举找到了神圣的表达方式。吊灯有节奏地来回晃动,铃声摇出严正的预警,接着辅祭在前开路,神父小心翼翼跟随在后走向宏伟的主祭坛。很久很久以前,麻风病人腐烂的手中会摇着这样的铃,预告死亡的接近:“不洁!不洁!”死亡与腐烂也许再也握不到健康人手的那可怕的手所摇动的警告铃——而如今这铃声却预告着至高无上的纯洁的接近,也就是麻风病的治疗者,他因为悲天悯人而受缚于尘世;然而那怜悯之情如此博大、如此急迫,那小小圆圆的白色圣体想必承载了整个受苦的宇宙。这个爱的囚犯(只要还有一个心灵麻风病患尚未痊愈,他永远不可能得到自由)就这样背着沉重负担坚忍地经过了。

宛妲忽然跪下来,捶打自己瘦小不丰满的胸部,因为她一如既往非常羞愧恐惧,而她的恐惧是一种苦涩又极其致命的侮辱。她看见自己的救赎,不由得双眼低垂、两手发抖,害怕地畏缩。但史蒂芬站得笔直,镇定得怪异,两眼直瞪着空空的圣母礼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