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42(第2/3页)

然而此刻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她忍不住掩面哭泣,因为她在这里,史蒂芬却在英国……何况这是她们第一次真正分离。

大卫坐着看她,闪亮的眼睛反映出她内心的烦恼;然后它站起来伸出一只爪子压在书上,认为该是把书合上的时候了。它不懂得拉弗瑞的语言(那种包含了许多细微声音与细微动作的语言),只是一只笨拙、不会说话的动物,却有毫不保留的爱。对玛莉的爱与深深的感激几乎都要让它心碎了,此时看到她不快乐,它真想把耳朵往后贴伏发出绝望的长嚎。它想发出巨大的声音,像丛林野兽发出的那种声音——大卫曾听母亲说过狮子、老虎等猛兽,因为母亲在很久以前曾经跟随一名年老的法国上校到非洲去。然而它却出其不意地舔了舔玛莉的脸颊——味道真奇怪,它心想,好像海水。

“大卫,你想出去走走吗?”她柔声问道。

大卫用力地摇动镰刀般的尾巴表示同意,然后开始蹦蹦跳跳,脚爪落在地上砰砰作响,还汪汪叫了两声逗她开心。以前她似乎觉得这些举动很有趣,但现在却好像没有注意到它的蹦跳。不过她已经戴上帽子、穿上外套,因此还在吠叫的它便跟在她后面穿过院子。

他们沿伏尔泰堤道信步走着,玛莉停下来望着雾气迷蒙的河水。

“要不要我跳进去叼一只老鼠回来给你?”大卫疯狂地前后冲来冲去,像在问道。

她摇摇头。“别再这样,大卫,乖一点!”她说着又叹了口气,凝视河面。因此大卫也直愣愣地看着,但它看的是玛莉。

转瞬间,她眼中的巴黎失去了魅力。说穿了,它又代表什么?只是一个异国的大城市,一个属于异族的城市,这些人既不在乎史蒂芬,也不在乎玛莉。她们是被放逐的人。她在心里反刍着这个字眼:放逐,听起来是不受欢迎的、孤单的。但史蒂芬为什么会变成被放逐的人?为什么会从莫顿自我放逐?奇怪的是玛莉从未问过她,在这一刻之前从未想过要问。她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暮色逐渐降临,同时带来剧烈的渴望,渴望看到、听到、触摸到,想要感觉史蒂芬就在身旁的这种渴望,几乎让她心痛。可是史蒂芬留下她一人去了莫顿……莫顿,那里肯定是史蒂芬真正的家,而在那个真正的家里没有玛莉的位置。

她并不愤恨,也没有谴责这个世界,谴责自己或史蒂芬。她的心思不懂得与问题搏斗,也不懂得要求公平正义或解释,她只知道自己的心感觉受伤了,所以任何小事都让她觉得痛。想到史蒂芬被她从未见过的物事所包围,她觉得痛——那些桌子、椅子、图画,全都是史蒂芬的老友,珍贵而熟悉,对玛莉而言却很陌生。想到史蒂芬从小就睡在里面的卧室她无缘得见,想到史蒂芬曾在里面读过书的授课室她无缘得见,想到莫顿的马厩、湖水与花园,都让她觉得痛。想到那两个她无缘得识、现在想必正等着史蒂芬的女人,她也觉得痛——扑通是史蒂芬深爱且敬重的人,而安娜夫人她极少提起,玛莉觉得这位夫人永远不可能喜欢她。玛莉蓦然想到史蒂芬有一大段人生是她所不知道的,不禁有些惊愕;在她二人终于找到彼此之前,她的人生已经过了许多年。她怎能奢望连接上那段过去?因为那是属于一个她可能进不了的家。这时,身为女人的她忽然极为渴望一个家所代表的祥和与愉悦,诸如安全、平静、尊重与荣誉、慈祥的双亲、和善的邻居、能与朋友分享的快乐、能够傲然示人的爱。史蒂芬最渴望给予自己心爱的人的一切,如今这个人忽然也忍不住极度渴求起来。

她们之间就好像被一条神秘的绳索牵系着,就在这一刻,史蒂芬也感到心烦意乱,为了莫顿,为了这个可能无法与玛莉分享的家而烦扰不已。她想着被独自留在巴黎的女孩,因为她遭受羞辱而感到愧疚,因为她富于同情心而感到同情、痛苦——这女孩本该随她一起到英国,本该受到莫顿的欢迎与尊重。之后她猛然想起过去的一句话,很可怕的话:“史蒂芬,你能娶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