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9(第3/5页)

但这不重要。即便是他们的烦恼,与另一样更重大的东西比起来也无关紧要,那就是他们的爱——她觉得这是唯一要紧的,但也是目前最岌岌可危的。他们之间的爱始终辉煌灿烂,她从出生至今都与这份爱共生共存,但直到它似乎受到威胁,她才真正了解它的实质意义——那是莫顿有血有肉、美丽平和的灵魂,没错,这正是它的实质意义。不过在她看来这只是一部分,另外还有比莫顿更重大的意义,也就是圆满的象征——她记得从很小就能依稀感受到那种圆满。这份爱一直有如盛大而友善的烽火燃烧发光,坚定不移,令人无比安心。她想必经常借着它来取暖,靠着它来化解怀疑与模糊的忧虑,自己却浑然不觉。那一直是他们俩对彼此的爱,这个她知道,但那也一直是她的烽火台。然而现在台上的火焰不再稳定,不知是什么东西竟敢破坏它的明亮。她好想振奋起青春的力量,将这个东西逐出她最神圣的殿堂。那火不能灭,不能把她留在黑暗中。

但她知道自己全然无助。她所做的一切都显得幼稚而不恰当。“我做孩子的时候,话语像孩子,心思像孩子,意念像孩子。”想起圣徒保罗这段话,她更闷闷不乐地认定自己始终没有长大。她可能坐在那里直盯着他们看,看那对饱受打击的可怜恋人,眼神充满恐惧与深切责难,“你们绝不能让任何东西破坏你们的爱,我需要它。”她的双眼会送出这样的信息。她可能转而以独占而猛烈的方式去爱他们,“你们是我的、我的、我的,是我唯一完美的东西。你们是一体的,是我的,我好害怕,我需要你们啊!”她的思绪会送出这样的信息。她可能伸手抚摸他们,笨拙地、害羞地,用她瘦巴巴的强健手指抚弄他们的手——先摸父亲的手,再摸母亲的手,然后可能两人的手一起摸,使得他们即使心烦也会淡淡一笑。但她却不敢站到他们面前指责道:“我是史蒂芬,我就是你们,因为是你们生养我的。我不许你们让自己失望也让我失望,我有权利要求你们不能让我失望!”不,她可不敢挺身说出这样的话——她从来没有向他们要求过什么。

有时候她会静下心来思考,把他们想成和自己一样的人类同胞,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她的父母。她的父亲、她的母亲,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接着她会愕然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了解得多么少。他们曾经是小婴儿,然后长成幼童,对生命一无所知,完全依赖他人。想起来真不可思议,对生命一无所知——她的父亲竟然也曾那么软弱、依赖。他们甚至也曾和她一样进入青春期,也许偶尔也曾不快乐。他们有过哪些想法?埋藏过哪些思绪?有过哪些从未说出口的模糊疑虑?当女性的印记盖到自己身上时,母亲可曾愤慨而抗拒地退缩?肯定没有吧,因为母亲是那么完美,降临于她身上的一切必然也是完美的——母亲将自然纳入怀中,视之为朋友,为挚爱的伴侣。但史蒂芬自己从未有过那种友善的感觉,她猜想这势必意味着自己缺乏某种细腻的本能。

母亲在爱尔兰度过她的年轻岁月,她偶尔会提起,但却说得含糊,仿佛那些日子已经离得太遥远,从来没有真正重要过。然而,她曾经是美丽可人的安娜·莫洛伊,备受仰慕、喜爱,追求者众多;至于父亲也曾到处游历,罗马、巴黎,还经常上伦敦——那段时期他不常待在莫顿。想想多奇怪呀!竟然会有一段时间父亲是不认识母亲的。他们曾经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他有二十九年的时间,她则是二十年多一点,但却又同时不断地拉近距离,越靠越近。然后就到了远在克雷尔郡的那个早上,两人在刹那间看见对方,并从那一刻起明白了生命与爱的意义,只因为他们眼中有了彼此。父亲很少说起这些事,但至少说过这么多,一切都变得相当清楚了——当他们彼此认知是什么感觉?把事情看得透彻、知道它最深层的因由,又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