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9(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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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菲利浦爵士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来得老,对此安娜几乎无法忍受。她全身细胞发出反抗的呐喊,希望将时光倒推回去,希望以自己纤弱之躯加以阻挡。即便岁月大军的刀剑已出鞘,她也愿意以血肉之躯相抗。

现在他经常在书房里一待就到凌晨,这个习惯越来越明显。安娜半夜醒来发现独自躺在床上,心下不安,便会悄悄下楼倾听。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她听到他孤寂的脚步声。为什么他要这样来回踱步?为什么她总是不敢问他?为什么当她伸出手想要转动门把总会觉得害怕?唉,偏偏这股横阻在他们之间的力量太强大了,相当于他们两人结合的力量。它的生命来自他们的青春、他们的热情,来自他们的热情那种灿烂辉煌、意味深长的意义。它就这样精力充沛地骤然诞生,如今硬生生介入他们之间。他们已逐渐老去,除了爱(已变得较为温和,或许也较完美的爱)和对彼此的信任(这也是那份爱的一部分)和内心的平静(这是平静的莫顿大宅的一部分)之外,所剩不多了。来来回回,来来回回!那孤寂的脚步声始终不间断。平静?这间书房里肯定不平静,倒是有某种带有威胁性、预知性的苦恼!但预知了什么呢?她不敢问,她甚至不敢转动门把,始终有种灾难将至的预感挥之不去,使得她将问题压下悄然走开。

接着她会受到一股力量牵引,不是回到卧室,而是再上一层楼到女儿的房间。她会很轻很轻、一点一点地打开房门,举起手来遮住烛光,然后站着俯视熟睡的史蒂芬,很久以前她和丈夫也曾这么做过。但如今看到的已不再是个小孩,不再是能激起母爱怜惜的无助的小东西。在平整的被毯底下,史蒂芬躺得笔直,又大、又长。这时往往会有一条手臂伸到床外,袖子往上翻起,那手臂看起来结实、强壮,充满占有欲,还有烛光下的那张脸也是。她睡得很熟,气息均匀平稳,身体正在充分地养精蓄锐,早上醒来洁净无比、神清气爽,然后这个身体会吃东西、会说话、会走动——会在莫顿大宅内到处晃来晃去。去马厩、去花园、去邻近的马场、去书房——她会在莫顿大宅到处走动。安娜直盯着那具光彩焕发的年轻躯体,觉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自然如此的安排真叫人难以承受。她会追溯这个陌生人幼年时期的回忆,来鞭笞自己的心与不安的灵魂。“好小,当时的你是那么小!”她低声呢喃,“你会吸我乳房的奶,因为你饿了,小小一个,却总是饿得不得了,不过是个好宝宝,是个满足的小宝宝……”

偶尔史蒂芬会在睡梦中翻身,好像隐约感觉到安娜的存在。但只是翻个身,随后又静静躺着,深深地、和缓地吸入睡眠的滋养。这时,内心与不安灵魂依然受到无情鞭笞的安娜会弯下身亲吻史蒂芬,但只是在额头上很轻、很快地啄一下,以免惊醒女儿,以免女儿醒来后要回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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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的眼力非常敏锐。年轻人有他奇佳的状况与灵敏的直觉,即使是普通的年轻人也不例外——但是那些立于两性中间地带者的直觉是那么冷酷、尖刻、精准、致命,便有如多了一种折磨。史蒂芬就是凭着这种直觉,发现父母之间不太对劲。

他们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到目前为止,莫顿外在的安宁丝毫未受干扰。但他们的孩子用心灵之眼看穿了他们的心,她身为他们的骨肉,也是他们的心所生,因此知道那两颗心很沉重。他们没有吐露只言片语,但她可以感觉到他们两人都为某种深沉、秘密的烦恼所苦,从他们的眼中便能看出,从他们没有说出的话语中也能听见——它就在那儿,填满了各个短暂的沉默空隙。她觉得父亲缓慢的动作也泄露了一些——他最近的动作确实越来越慢了,不是吗?而且他的头发白了许多,满头都能见到白发。某天早上看见坐在阳光底下的他,她才察觉到这点,不禁有些惊愕——那颈背上的毛发在阳光下,看起来一向是赤褐色,如今竟整个都变得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