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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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佛小姐离开后不久,莫顿出现了两项很不一样的创新。普朵顿小姐前来接管了授课室,还有菲利浦爵士买了一辆车。那是一辆潘哈德汽车,在塞汶河畔的厄普顿一带造成极大的轰动。英格兰中部地区民风保守,对所有创新发明都不信任,因此一直没有人买汽车,如今回想起来虽有些不可思议,但菲利浦爵士的确被视为某种先驱人物。这辆潘哈德是个耸肩、塌鼻的畸形儿,声音响亮粗野,脾气阴晴不定。由于火星塞不健康,经常引发消化不良的症状。车内座位坐起来不舒服到了极点,原始的排挡杆操作不易,噪声又大,但是它的时速却能达到二十四公里左右——只要托上帝与司机之福,它消化不良的毛病没有发作的话。

安娜对这项新买的产品心怀疑虑。她就像其他年过四十的女人,宁愿平平稳稳地坐在厢型马车里,若是夏天便乘坐轻巧迷人的法式敞篷马车。她讨厌自己戴起大大的防风眼镜的模样,讨厌被迫系紧帽带,也讨厌搭汽车时,菲利浦爵士总会坚持要她穿上厚重又男性化的粗呢外套。这些东西都不属于她,它们违反了她的美感,她对于轻软合身服饰的喜好,她偏爱平静、缓慢、温和举动的天性,以及她对于女性化的美丽事物的喜爱。年届四十四的安娜依然苗条,一头深色秀发当中连一根白发也没有,那双爱尔兰人特有的蓝色眼睛,也还是和当年嫁到莫顿时一样清澈率真。她美丽依旧,由于丈夫的缘故,这个事实令她暗自心喜。但安娜并未忽视中年,她带着尊严与勇气与它妥协,如今她穿的轻软洋装色彩趋于保守,一举一动比以前略微谨慎,心思也更严加管制与警戒——这些日子警戒过度,使得兴趣范围缩小的她逐渐失去了耐性。至于汽车本身并不重要,只是它具体呈现了安娜某种衰退的倾向,某种排斥不寻常事物的本能,某种对未知事物根深蒂固的恐惧。

老威廉斯毫不掩饰他的厌恶与敌意,他认为汽车冒犯了他的马厩;那洁净无瑕的马厩,有宽敞的马车房,有大束大束的干草整整齐齐地与红蓝相间的马鞍绳带编在一起,还有在此之前始终保持得干干净净的马厩庭院。潘哈德来了以后,你瞧,石板地上那一摊摊油渍,那绿绿的难闻的油渍连刷都刷不干净;还有马车房里那堆杂七杂八、奇奇怪怪的工具,全都油腻腻的,手一碰就会弄脏;还有大罐大罐看起来像黑色凡士林的东西;还在木架上钉了钉子挂放备用轮胎;还有一个虎钳台专门修理经常被拆解下来的汽车内装。原本停放在这间车房的双轮马车已被无情地赶出去,现在不得不和一辆轻型四轮马车挤在一块儿,把车房让给那个俗艳的入侵者和它的年轻侍从。那个年轻侍从又称为司机,来自伦敦,穿着皮衣,说话满口伦敦腔,还当着威廉斯的面在马车房里吐口水,再用脚把口水蹭掉。

“你不许在我的马车房里吐痰,听到了没!”威廉斯火冒三丈,大声咆哮。

“拜托,老爹,少来了!我们又不是在挪亚方舟上!”这个新人就这么回应威廉斯。

威廉斯和波顿之间水火不容——波顿非常鄙视马。

“你过时啦,老爹,”他常常这么说,“马都过时啦,最好还是学开车!”

“我宁可早点死,也不会去做那种低贱的事,你这小兔崽子!”威廉斯气不过大吼道。他实在太生气了,结果用餐后消化不良引起胃胀气,很不舒服,他的妻子不由得为他担心。

“亚瑟,别操那些心了,”她连哄带劝地说,“你跟我都老了,世界却一直在进步。”

“什么进步,根本就是堕落!”威廉斯揉着肚子呻吟。

更糟的是,菲利浦爵士的行为完全像个获得某种奇妙新玩意儿的小学生。马夫无意间发现他仰躺在地,两只脚从汽车引擎盖底下伸出来,当他爬出来,颧骨、头发,甚至鼻尖上都沾了煤灰。他显得好腼腆,威廉斯后来对妻子说:“真要命,他那么一个体面的绅士把自己弄得全身乌漆墨黑,还穿着那个波顿的一件脏兮兮的破外套,那个波顿咧嘴冲着我笑,手一面指着,没出声,因为主人看不见他,主人还很亲热地对波顿喊着:‘我说呀,这排气管问题可大了!’波顿却偏偏唱反调:‘是活塞的问题。’口气酷得跟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