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第3/6页)

终于,瞿团,瞿养正,瞿团叫瞿养正,平生第一次发了大脾气,那脾气大得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是真的。可他真的是把脾气发了,并且把人家宾馆一个茶杯都摔了。那个杯子是什么时候摔的,后来传说不一,有的说是开始摔的,有的说是最后摔的,有的说中间摔的,反正是摔了,碎了,还有人说,杯子碎片把瞿养正的手都扎出血了。反正几天后结账,办公室的确是给人家宾馆多开了五十块钱茶杯赔偿费的。

团部几个人,一直在楼道站着,但他们听见了瞿团最后那些调门很高的话:

“(有人说,是先摔了杯子,然后才开始批评的)……闹,你们闹吧,就为这点个人名利,什么都不管不顾地闹去吧。但今天,我瞿养正也把态度挑明了讲,作为一团之长,我的决定是:一、词,一字不动;二、唱,一句不加不减;三、戏,一切维持原貌;四、明早十点半准时过戏,谁都不许迟到早退;五、明晚上七点半演出,必须保质保量,完美呈现。当然,你们要闹了,就大胆闹去,放开闹去,有本事了,还可以到天安门闹去,但利害,我得给你们讲清楚了:这一百多号人出来,给国家造成的损失,你们必须一分不少地给予全部赔偿。并且我会给你们很重的处分,信不信?直至除名,让你们快二十年的青春奋斗,名利双毁,鸡飞蛋打!(有人说,杯子是在这个时候摔的)还争奖呢,我要让你们的饭碗都彻底砸了!(也有人说是在这个地方砸的)我瞿养正绝对说到做到。你们也都知道,我也就只剩下三百来天就要退休了,瞿养正就要滚蛋了,和稀泥也和这么多年了,不想再和了,也不敢再和了,再和,我瞿养正把人家这摊子就和垮完了。你们看着办吧!(还有人说,是在这个地方摔的)”

说完,瞿养正是背起手从主演房里出来的。

他平常是从来不背手的,但那阵儿,似乎需要这么个外部动作,来强调一下自己的权威与决心。

他出门不一会儿,消息就传到靳导那里了,靳导还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老翟,听说你终于拉了一撅硬的啊!

啥事一旦逼到南墙上,一旦彻底摊开牌,反倒还好解决了。他突然感到一阵轻快,是当团长以来,从未有过的轻快。大不了不演了,打道回府了事。要真那样,他还真的想好好开一回杀戒,把几十年窝在心底的那股无名火,全都发泄出来呢。

他到剧场,朝池子一坐,看装台人都这样卖力,攒劲,那乱糟糟的心绪,才慢慢平复了一些。

一直在太平门外抽烟的寇铁,听说翟团来了,就急忙掐灭烟头,走了进来。寇铁还是先汇报难度,说这个戏一共要用四十三道吊杆,可剧场满打满算,只有三十五道,并且还有两道坏得不能用。他唠叨说,没想到堂堂首都,还有这么差劲的剧场。他还是埋怨办公室人不懂业务,弄下这破舞台,就没法收拾。说吊杆竟然还是手动的,有七道景不能往上挂。翟团一句话也没说,只问顺子在哪里。有人就冲面光槽喊了一声:“顺子,你瞿伯叫你。”

把一台子累得没了兴致的人都惹笑了。

没过一会儿,顺子就来了。他已经没有穿那件蓝布大褂了,只穿着一条短裤,汗水是从身上所有能产生的折痕、沟壑中,油润润地往下滚淌的。他的双腿,平常本来就往后拖拉着,这阵儿,拖拉得更厉害了,像是有人在他脚后跟上拴了绳,硬朝后拽着的。他见瞿团,还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把光溜溜的胸脯捂了捂,有人就开玩笑说:“刁总,把你的手放开,瞿团不关心你的瘪奶。”

连瞿团都惹得刺啦笑了一下。

顺子走到翟团面前,翟团发现,顺子连头发都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把满脸灰尘,冲洗得黑一道白一道的。再近距离看,他脸上、胳膊上、胸口上、腿上,到处都划着细小的血口子,一个脚指头,还用一些卫生纸缠着,血迹已渗到外边了。瞿团问咋了,顺子很轻松地说:“一个指甲盖,刚上楼时,给踢翻起来了。”瞿团心里咯瞪一下,就问要紧不,顺子还是很轻松地说:“没事,就一个指甲盖翻了,我压下去绑着哩。”瞿团要看,顺子没让,一再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