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第2/3页)

他也没让猴子坐,猴子自己就把瘦屁股架在他的沙发棱棱上了,他没让猴子吃,猴子也是自己把那个鸡蛋灌饼,脸厚地塞到自己嘴里去的。

他从镜片上边,朝猴子那根截了的指头处看了看,还真的连根锯了,那地方明显豁出一块来。

猴子看他在看自己的截指,就说:“再想用这根中指骂人,恐怕是骂不成了。”

“还有那根中指在嘛,你还能‘责’。”顺子说。

猴子觉得顺子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要放在过去,无论谁开别人残疾或者啥地方缺陷的玩笑,顺子都是不接茬的,可今天,突然开起他截指的玩笑了,他心里就有些犯隔应。他今天来,其实还是昨晚他们几个商量好的,让他再来请顺子出山的。他的杀手铜就是这根截了的指头。

猴子说:“这根指头,他们还没赔完呢。”

“你去要嘛。”

“你不出面,咋要?”

“我不出面,你还不吃不拉了?”顺子好像完全在说与他不相干的事,边说还边翻着报纸。

“你真不管了?”

“真不管了。”

“你凭啥就不管了?”

“凭我不想管就不管了。”

“世上哪有这轻松的事,说不管就不管了。”

“哎,我是谁发了文件任命的,还是你们投票选举的,我凭啥管?”

顺子一句话还把猴子给呛住了。

“你快忙你的去。再说你指头的事,年前都是跟瞿团说好了的,你不去要,还等着谁朝你嘴里厨呀!”

猴子看搭不上茬,尴尬地坐了一会儿只好走了。

在猴子出门的一刹那间,顺子心里突然有了“无官一身轻”的痛快,虽然自己不是个啥官,可手下猴猴了几十号人,那也是日夜不得安生的事,这下好了,谁就是把腿锯了,跟他也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了。他突然唱了起来,还是用小花旦的嗓子:

我爹爹贪财把我卖,

我不愿为奴逃出来……

唱着唱着,他突然想起了他的那些收藏。几十年跟剧团打交道,收藏下了好几纸箱演出说明书,开始就是觉得那些剧照好看,满地撇着可惜了,收着收着,就成了习惯,见演出就要弄一本回来,有的还请名演签了名的。那年葛优来西京演话剧《西望长安》,他们装的台,叼空,他就请葛优把名签上了。陈佩斯来演《阳台》,他也是请他在说明书上签了字的。还有蹼存听、宋丹丹他们来演话剧,他都借装台、搬景的机会,在说明书上,让人家留了大名的。他觉得这下是有时间了,该翻出来好好整理整理了。虫在房里鸣着,鸟在院里叫着,他嘴里哼哼着,就把几大箱子说明书,都倒腾出来了。有些粘到一块儿,连撕都撕不开了。他就慢慢撕,慢慢翻着,几乎每一本说明书,都能让他回忆起当时装台、拆台、演员走台,他在侧台、灯光槽看戏、打追光、搬景,以及跟名演擦肩而过的情景。几个小时过去了,他才翻看了十几本,他不想翻得太快,他已经有的是时间了,得慢慢翻,慢慢品,慢慢整理,慢慢回味,他好像突然懂得了收藏的意义。这大概也是他这个城里人,跟大吊、猴子、墩子、三皮们的区别,他们就从来不待见这些东西,墩子见他捡说明书,还笑话他说,这纸擦沟子都硬了点。

他有滋有味地把说明书弄到天黑,觉得腰痛背涨的,就起身出门到村里看下棋去了。村里有一个长年不歇的棋摊子,是在一个路灯下圈着。在他印象中,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下雪,这摊子好像都没散过。有时他装台到天亮回来,有人还在那里把棋子板得爆爆响。他平常很少在村里待,日子基本上都是在舞台上打发完的,所以他来,那些老棋篓子还有些稀罕。他知道大宝是真正看了一辈子棋的人,就凑在大宝旁边,看人家大宝咋观棋呢。其实大宝看了一辈子棋,也是吃了一辈子亏的人,咋都管不住嘴,爱说,爱出手,动不动就抢着把人家的棋子杀过河去了,好了好说,不好了,有那性子焦火的,就会拿棋子砸他的头。他眉骨上,鼻梁上,都留过人家愤怒后的疤痕,可他还是爱看,还是爱说,还是爱动,用他的话说,这一辈子,也就好这一口了。他在大宝跟前蹲了一会儿,就见人家骂了大宝好几次:“把你的屄嘴夹紧!”“你那是嘴吗是屄?给我夹住了!”“你再动,再动我就把你的猪蹄子剁了。”可大宝就是把嘴夹不紧,把手管不住嘛,谁有啥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