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菊花终于听见楼下门响了,虽然是轻手轻脚的,但她爸放三轮车的声音,还是熟悉地传进了她的耳朵。她想立即发作,但还是等了等,她觉得总得有个出气的借口。她听见楼下有了患患率率的做饭声,过了大概有二十几分钟,就听她爸喊叫:“花儿,下来吃饭。”她没有理睬。“下来吃饭,你姨下的鸡蛋躁子面,不麻利吃,就髯到一块儿了。”真恶心,那骚货还成姨了,她是谁的姨?呸!那股气,终于在上冲丹田了,但她还是没有睬。就听楼下她爸的喊声高了起来:“菊花,你听见没有?叫你下来吃饭,做好了,总不需要人上来喂吧。”她还是忍着,她得找到更好的时机。终于,她爸在下面发火了:“你倒是吃不吃,给个话。”过去她爸发火,她还当一回事,这几年早都不怕了。她知道,他是做给那个骚货看的,今天她也要做给那个骚货看一看,看看这个家到底是谁说了算。她还在忍,还在等,在等待更佳的爆发点。她听见那个骚货在下面说:“我给她端上去吧!”“不端,爱吃不吃。”她还没发现她爸这么强硬过。可那个骚货还是把饭端上楼来了。说她贱,就贱在这里了。既然你这么犯贱,那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她的气,是连带着给这个拿不出手的老爸一起发出的。

“花儿,吃饭吧。”还没等蔡素芬把碗递到跟前,她一扬手,就把一碗热汤面,一下浇在了蔡素芬身上,烫得蔡素芬“哎哟哟哟哟……”直叫唤。蔡素芬一看菊花那凶相,吓得转身就往门外跑,谁知菊花起身又是一脚,把那个面碗,端直踢在了蔡素芬的后腿弯上。“贱货,滚,立马给我滚出去!骚货!”说着,菊花就从床头柜上,操起早就准备好的藏刀,那是她在青海湖买下的,径直朝蔡素芬逼去。蔡素芬夺路而逃,下楼时,一个刺溜,整个后背着地地滑了下去。看到这副吓破了胆的狼狈相,菊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贱货,原来是这等提不起串的贱货!哈哈哈……”笑完,她砰的一声,把藏刀一下扎在了韩梅的门上。韩梅在商洛上学,几个月没回来了,门上已长满了蛛网。

顺子听见楼上不对头,一口面没咽下,就放下了碗,只见素芬一块门板一样,从楼上溜了下来,他扭头一看,那把藏刀,已飞扎在了韩梅的门上,他操起一根木棍,直叫着“啥东西!”就朝楼上扑,素芬还拽了一下他的裤脚,“啥尿东西!”他还是狠命扑了上去。他本想这是最大的震慑,因为菊花长这大,他还从来没这样动过手,可菊花就那样直盯盯地站在门口,一脸轻蔑地说:“你打呀!你打呀!你今天要不把我打死,你就不是刁顺子!”连他也几乎忘了自己还姓刁,更没有人这样直呼过他的姓名,菊花竟然就这样喊上了。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就要下手,可这时,蔡素芬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没想到蔡素芬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一把将他箍得死死的,几乎连气都出不来了。“滚!滚!滚!”菊花还在发飘,顺子脸都气歪了,可蔡素芬也把他箍死了。只听菊花突然大喊一声“妈——”,哭得一头扑在了床上,抽搐得整个榻榻米都在闪动,屋里的空气顿时凝固了。

顺子也没想到,菊花会来这一招,但也是这一招,让屋里所有人都下了台阶,顺子手中的棍子,也被素芬顺手抽走了。

这么多年,顺子最听不得的就是菊花这声哭,一哭,任他再硬的心肠,也都被这摊泪水泡化了。菊花是六岁时跑了亲娘,都怪自己无能,那个女人是他活生生看着人夺走的。

那个女人叫田苗,说起来,也算是这个村里有姿色的女人,就是因为有点姿色,纠缠的人就多,纠缠得多了,也就放浪开了。据说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跟人睡过。开始顺子做梦都没想到,田苗会成他的女人。田苗压根儿也没把他当回事,顶多就把他看成一个跑腿的。田苗跟人打牌,他总爱站在后边看,田苗说顺子,去给姐买个热狗,其实她比顺子小,他会乐得屁颠屁颠地去买了热狗,还搭个冰棒。后来,田苗越来越乱了,他也很生气,就不给她跑腿了。再后来,田苗在一个宾馆做门迎,跟一个黑人好上了,还生了一个黑娃,虽然没养活,但名声就大了。家里人怕她嫁不出去,一些人就把她跟顺子联系了起来。顺子开始当然是不同意,觉得这绿帽子不是一顶,而是无数顶,是压着螺螺的绿帽子,有人说,搞不好在三位数以上,并且还有黑人的,顺子就是一辈子找不下媳妇,也不能把这样丢人现眼的媳妇娶回来。可事情就那么古怪,田苗本来是瞧不上顺子的,当听说连顺子都还瞧不上她时,就略施小计,轻松把顺子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