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1页)

“难道警察就什么都不管吗?”

“也就是尽力而为吧。如果他们在附近,就加以制止。可是那年月他们的事情太多了。共产党人是唯一帮我们反击的人。所有的党派当然都反对法西斯分子——可是只有他们拿起了鹤嘴锄和撬棍,并且设下路障来反击他们。我想加入共产党,可是他们不要——我太小了。”

“你父亲呢?”

“他伤心透顶。店铺第二次遭到洗劫之后,再没钱装修了。看来,他没有精力再在别处重新开始创业了。他申请救济,无非是瞎忙活。他在1938年去世了。”

“你呢?”

“我很快就长大了。刚够年龄,就参了军。早早地当了俘虏。战后来到牛津,后来退学,去了以色列。”

“你在那儿成家了吗?”

“整个农庄就是我的家……我从未结婚。”

“因为我母亲吗?”

“也许是吧,算一部分原因。你挺直率的。”

她又一次感到耳根臊红了。向一个其实还是陌生人的人这样发问是很亲密的。可是又来得极其自然。她说:“抱歉。”

“用不着抱歉。”狄克斯坦说,“我很少这样谈话。实际上,我也说不清,总觉得这次整个旅程都充满着往昔的踪迹。有一个词很恰当:回忆的芬芳。”

“那意味着嗅到了死亡。”

狄克斯坦耸了耸肩。

一阵沉默。苏莎心想,我挺喜欢这个人。我喜欢他的谈吐和他的沉默、他的大眼睛、他的旧西装、他的回忆。我希望他能够多待一会儿。

她敛起咖啡杯,打开了洗盘机。一只匙子从托盘上滑下,蹦到了大个的旧冰箱底下。她说了声:“该死。”

狄克斯坦跪下去往底下看。

“这一下,得永远藏在那儿了。”她说,“冰箱太重,移不动的。”

狄克斯坦用右手抬起了冰箱的一头,左手伸到下边。他把冰箱放稳,站起身,把匙子递给苏莎。

她瞪着他:“你是什么人?美国队长吗?那家伙重得很呢。”

“我是在地里干活的。你怎么知道美国队长?在我少年时期,他可是个时髦人物呢。”

“他现在还是很时髦。那些漫画艺术真是异想天开呢。”

“哎,取悦大众罢了。”他说,“我们当年只能偷偷地看,因为那是垃圾读物。如今倒成了艺术作品了,也不错。”

她笑了:“你当真下地干活?”他的样子像职员,不像干地里活的。

“当然啦。”

“一个经销葡萄酒的人,在葡萄园里实际上弄得指甲缝里都是泥。这可不寻常。”

“在以色列很常见。我以为,我们有点……迷住了心窍……对于土地。”

苏莎看了看手表,吃惊地发现已经这么晚了:“我爸随时都会回来。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好吗?恐怕只有三明治了。”

“那就挺好的。”

她把一条法国面包切了片,接着拌起色拉。狄克斯坦主动洗起莴苣,她给了他一条围裙。过了一会儿,她看到他又瞅着她了,就露出了笑容:“你在想什么呢?”

“我回想起一件事,会让你不好意思的。”他说。

“还是告诉我吧。”

“有一次我晚上在这里,大概六点钟吧。”他开始说,“你母亲不在。我来是要跟你爸借一本书。你当时在洗澡。你爸接了一个从法国来的长途电话。我不记得是怎么回事了。就在他接电话的时候,你哭了起来。我奔上楼,把你抱出浴缸,给你擦净身子,给你穿上睡袍。那会儿你大概四五岁吧。”

苏莎大笑起来。她眼前突然出现了那一景象:狄克斯坦在雾气蒙蒙的浴室内,伸下手去,毫不费力地把她从满是肥皂泡的热水浴缸里抱了出来。在那幻象中,她不是个孩子,而是个成年女人,双乳湿漉漉的,腿裆里净是肥皂沫,在他把她拽到他胸前时,他的双手坚定有力。这时,厨房门打开了,她父亲走了进来,那梦幻消失了,只留下了一种私通的感觉和罪孽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