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11页)

“害羞?”他说,“那是因为我一直盯着你看,把你当作一幅画或者什么。我在设法接受这一事实,你不是艾拉,而是抱着老灰猫的那个小姑娘。”

“赫兹恰死了,大概在你走后不久。”

“很多事情都变了。”

“你是我父母的至交吗?”

“我是你父亲的一个学生。我远远地崇拜着你母亲。艾拉……”他又一次移开了目光,似乎假装说话的是别人,“她不仅拥有美貌——她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苏莎凝视着他的面孔,心想,你爱她。这念头油然而生,是本能的,不过,她当即怀疑自己可能想错了。然而,这倒是解释了他在门口台阶上看到她时的那种强烈反应。她说:“我母亲原本是个嬉皮士,你知道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想要自由。她极力反对加在阿拉伯妇女身上的束缚,尽管她出身于一个富有而自由的家庭。她嫁给我父亲,就是要离开中东。当然,她发现西方社会自有其压迫妇女的一套。于是,她就继续冲破大多数规矩。”苏莎说着,回忆起在她成长为成熟女人并开始懂得爱情的时候,如何认识到她母亲的不检点。她肯定当时感到震惊,但现在却无法想起那种感觉了。

“那就让她成了嬉皮士?”狄克斯坦问道。

“嬉皮士相信自由的爱情。”

“我明白了。”

从他对这件事的反应中,她知道他母亲没有爱上狄克斯坦。她毫无道理地为此感到伤心。“跟我说说你的父母吧。”她说。她和他谈话就像他们是同龄人。

“不过,你还是先倒上咖啡吧。”

她哈哈大笑:“我给忘了。”

“我父亲是个鞋匠。”狄克斯坦开始说起来,“他修鞋手艺好,可不善于做生意。不过,三十年代对伦敦东区的鞋匠来说,倒是好年头。人们买不起新鞋,就把旧鞋年复一年地修了又修。我们从来没发过财,可我们比周围的大多数人还是有些钱。当然啦,我父亲还是感到了压力,家中要扩大生意,要开第二家店,还要再雇些人。”

苏莎把咖啡递给了他:“要加奶和糖吗?”

“只要糖,不要奶。谢谢。”

“接着说吧。”那是个不同的世界,她一无所知。她从来没想过一个修鞋匠在萧条期间会过得不错。

“卖皮子的以为我父亲是个鞑靼人,他们一向只把最好的皮子卖给他。要是有二等皮子,他们就会说:‘别自找麻烦地把那货色给狄克斯坦,他会直截了当地退回来的。’反正我是这么听说的。”他又微微一笑。

“他还健在吗?”苏莎问道。

“他在战前就去世了。”

“怎么回事?”

“唉。20世纪30年代的伦敦是法西斯分子的天下。他们每晚都要召开露天大会。演讲人会对人们说,全世界的犹太人都在吸食劳动人民的鲜血。演讲者和组织者都是受人尊敬的中产阶级人士,可场下的观众却是无业游民。会后,他们会在大街上游行,砸碎玻璃窗,骚扰路人。我们的住处成了他们最完美的袭击目标。我们是犹太人,我父亲是个小业主,因此在他们眼里也就是个吸血鬼。而且,跟他们的宣传一致,我们确实比周围的人日子好过些。”

他停住嘴,凝视着空中。苏莎等他接着说。在他讲这段事情时,身体似乎蜷缩成一团——两条腿紧紧地叠着,两只胳膊抱在胸前,后背拱起。他穿着那套不合身的职员灰西装,坐在厨房的凳子上,臂肘、膝盖和肩膀向四下冒出凹凹凸凸的角度,样子像装在袋子里的一捆木棍。

“我们住在店铺的楼上。每个该死的夜晚,我都睁眼躺着,等着他们走过去。我莫名其妙地恐惧,主要因为我父亲吓得要死。有时候,他们什么也没干,只是路过而已。他们通常都高喊口号,常常都要打碎玻璃。有两次他们闯进店里,乱砸一通。我以为他们会上楼来。我把脑袋钻到枕头下边,哭泣着,诅咒上帝把我生作犹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