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节

  苟百都嘿嘿笑着:“四姨太,我知道你会闻香来的。一条腿正给你留着.牙签也给你预备了的!”
  黑影里的柳子言终于看清了火光涂镀了的女人的俏样,但他吃惊的是这女人竞不是掌柜女儿!“四姨太?”有这么年轻的四姨太吗?
  四姨太伸手去接苟百都递过来的鸡肉时,发现了柳子言,女人的眉尖一挑,遂平静了脸道:“哟,先生也偷吃嘴儿!偷吃香吗?”柳子言好窘,女人偏死眼儿看他,“北宽坪的女人都是单眼皮,柳先生倒是双眼皮!先生吃肉,也不让让我吗?”
  柳子言便说:“四姨太你吃!”
  “好,我吃你的肉!”女人把柳子言的鸡腿接过咬一口,嘴唇撮撮地翘开。柳子言说:“太烫的。”女人说:“我怕揩了口红哩。口红还在吗?”嘴更撮起来,红圆如樱桃。
  这一宵,柳子言没有睡好。一惯沉静安稳的先生感觉到了浑身燥热,兀自地翻来覆去睡不着,唠唠叨叨的苟百都由鸡肉叙谈起他的食史,吃过了除弹灰掸子外的长毛的飞禽,也吃过了除凳子外的生腿的走兽。“你吃过吗?”他没有吃过,睁眼看着又点亮的一盏燃着独股灯芯的矮灯檠,柳子言的心如同墙壁上的灯影一样晃乱了迷离的图景。如果在往常的柳子言,白日在驴背上颠簸八十里,又在北宽坪的后坡跑动一个后晌所构成的疲倦,一捉上枕头就睡着要如死去,不想现在却回想起了八岁的孤儿跟随师傅在玄武山上学艺的情形,想起了这么多年每日为人踏勘风水的生涯,不该走的路也走了,不应见的人也见了,人生真是说不来的奇妙。便是今日的事情,当初怎么被苟百都知道了自己,要挟而来,竟认识了北宽坪财名远播的掌柜和他的四姨太,_一个怎样艳丽的美妇啊。
  一提起美艳的四姨太,柳子言耳膜里,就消灭不了女人尖尖锥锥的调笑,只有小孩子才会有的放肆出现在大户人家少妇之口,别有了一种的大方,甚至是浪荡,以致使少年热情的柳子言就如在一块林中新垦的沃土上,蓦地撞着了一只可人的小兽。为了他,女人在台阶上把狗扼伏胯下,身子在那一刻向一旁倾去,支撑了重量的一条腿紧绷若弓,动作是多么的优美。为了保持身子的平衡,另一条腿款款从膝盖处向后微屈着;胳膊凌空下垂的姿势,把一领缀满了红的小朵梅花的白绸旗袍恰恰裹紧了臀部,隐隐约约窥得小腿以下一溜乳白的肌肤。且一侧着地将鞋半卸落了,露出了似乎无力而实则用劲的后脚。是的,这样素洁的肥而不胖的一只美脚,曾经又在门帘下露出一点鞋尖.柳子言能想象出那平绣了一朵桃花的几乎要鲜活起来的鞋壳里,一节节细嫩的五根指头和玉片一样的指甲了。
  对于柳子言,这无疑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奇迹,他从未见过一个鹤首鸡皮的老头娶得如此鲜嫩的年少妇人,且又是他第一回一见而心跳不已。后脖子又酥地一下痒了,一片被女人香唾嚼湿的瓜籽皮永远使那一块皮肉知觉活跃,这时候的柳子言不免又想起了初黑天时一句“男人倒长双眼皮”的赞语。这样的话,柳子言可以在每一处地方差不多昕到,皆觉无聊之风,过耳即消;唯这一次经这女人说过了,那一时手脚无措,鼻尖上都沁出汗来。现在回想,那是多么憨傻的一副村相哪!也是确确实实的事,以自己英俊的面孔,高出一般内行人的勘与本事,蛮能得到一位人物整齐的妻子长相厮伴。但走南过北的柳子言至今一把锁封了家门,日日背着装罗盘的褡裢流浪了。如果从小就窝在家里种地牧牛什么也没见过,独身也就安心独身,丽如今经见了万千世事,又偏偏目睹了一个枯老头的妙龄姨太,柳子言恨起这巧讨饭一般的风水家技艺,而苍苍茫茫地一声浩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