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四十九章 番外篇(第2/27页)

朱鸣一定知道我的心思,但他偏偏娶了一个我最不能反对的人。他的新婚之夜,我把枕头哭得透湿。我决定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回青州老家过活。谁知清晨起来,我便看到朱鸣站在院中,青衣步靴,一如从前。他的眉眼,还是那么好看。然而我不愿在他面前示弱,口气刻意冷淡,就像一位尊贵的长公主对待一个卑微的管家一般。

那天早晨,我看到他眼中有从未有过的认真神气。我一度紧张起来,还以为他后悔娶了洪氏,谁知接下来的两个时辰,他说出一个凶险的计划。我收回打发他离开的银子,他告诉我,再也不能像前二十年一样蒙昧无知了。熙平长公主,有她应当走的道路。

我很欣慰,我将和心爱的人一起,合力完成那个凶险的计划。我将与朱鸣同生共死。只有在生死面前,他才是男人,我才是女人。

朱鸣和洪氏就这样在我的眼皮底下做起了恩爱夫妻。洪氏美貌,性子温柔。然而这样的女人,不是有千千万万么?况且她是个寡妇,还生育了两个女儿。我不知道朱鸣为何对她情有独钟。洪氏嫁过来不到一年,他们的孩子便出生了。他们带着三个孩子在汴河边踏青,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我终于明白,洪氏虽然是寡妇,而我却是有妇之夫。

我决意忘掉对他的思念。于是我频频召幸驸马,终于在第二年秋天,生下我唯一的女儿。宫里很高兴,尚氏封她为柔桑亭主。

朱鸣对他的两个继女十分疼爱,尤其对次女玉机,格外优待。玉机那孩子我也很喜欢,天资聪慧,性格沉稳,于是便让她们姐妹陪伴柔桑读书。咸平九年的秋天,宫里传出消息,要选几个女官为皇子皇女的侍读。朱鸣思量了一夜,在他的凶险计划中又添了一笔。于是我与皇后裘氏约定,选玉机作为二皇子高曜的侍读。

后来事情出了纰漏,朱鸣将自己的性命也列入了这个凶险的计划之中。他被陆愚卿的酷刑折磨致死,我却只能当他是被河盗所杀。我见过他残破的遗体,我亲手在他的眼窝里放了一颗明珠,代替他被剜出的眼珠。然而时至今日,我已经不记得他死时的可怖模样,只记得——永远记得,他的眉眼是说不出的好看。

朱鸣死后,那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凶险计划,进行得格外顺利。我的侄儿高旸,只差一步便能完成长兄的夙愿,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我死而无憾。

我将呼唤着父皇与母后,呼唤着长兄长姐,慷慨流涕而死。然而有一个名字,我至死深爱的名字,唤起来最深沉,最甜蜜,我将藏在心底,永远也不会唤出口。他早已在地下等着我——或许他等待的不是我,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死后,再也不是长公主,再也不是曹氏妇,我只是一个女人,他也只是一个男人。

外面有内监说话的声音,宫里终于来人了。我扶稳了鬓边的金丝步摇,挺直了腰背,静待来人。洪氏还活着,而我——将要死去。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我曾以为我不必进宫,不想仍是要去。

咸平十年的秋天,父亲从谪地回京,授侍御史之职。举家入京,住进了城南的葫芦苏巷。葫芦苏巷内宽外窄,形成两进宅院,是我们苏家在京城的祖产。父亲一生不治产业,数度遭贬出京。因俸禄骤减,家用捉襟见肘。母亲纺绩种菜以维持衣食,我读书之余,亦不得不下厨操持。

母亲数次劝父亲将葫芦苏巷中的两进宅院卖掉,父亲只是不依。父亲说,祖产卖不得。母亲说,我知道你留着京中的房子,不过是还想回京去做官。父亲被说中心事,竟有些脸红。他想了想,对母亲说,你是京城人氏,小时候也曾穿金戴银,若回了京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岂不是要被你的兄嫂小瞧?我是为了你好。母亲叹了口气,也就不再争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