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四十五章 反自为祸(第2/7页)

高旸道:“我记得封羽是从户部尚书的任上致仕的,那回来就还任户部尚书好了。”他背过身去,仰头想了想,又道,“不,还是去三司好了。”

三司分为户部、度支与盐铁三部,掌四方贡赋、国计预算。前朝常以三司使为宰相,便是欲令宰相知财谷出入之源。我掩口一笑:“陛下可是缺银子使了?”

高旸笑道:“打了这半年的仗,国库已十去七八,还有山东赈灾、荆州的战事,只怕难以支撑了。听说封羽当年为太宗筹措不少军费,的确也不当任他在山野逍遥。”

我笑道:“陛下可知道,封羽流放岭南那几年,是谁在为太宗筹措军费?”

高旸道:“听闻是少府。”

我摇头道:“表面上是少府,少府背后却是越国夫人。”

高旸道:“这个有所耳闻,然而她是太宗的妃嫔,你也想荐她入宫么?”

我笑道:“何必入宫?越国夫人商贾出身,又活泼年轻,比之封羽,更精于世情。陛下只要礼待她,随时以备咨询。有封大人与越国夫人在,还怕赈灾打仗没有银子使么?”

高旸转过身来,微一冷笑:“你荐的,可都是太宗旧臣。”

我粲然一笑,上前拉起他的手道:“陛下可知为何唐能衰而中兴?”

高旸的手掌粗糙而僵冷:“因为天未厌唐,民未厌唐。”

我毫不理会他语气中的戒备之意:“这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陛下还是讲给夫子听吧。”

高旸道:“那你说是为什么?”

我正色道:“是因为许远与张巡以数万人果腹之代价,守住了睢阳,遏止了安禄山南下荼毒江淮。正是江淮的租赋支撑李唐王朝收拾山河,又延续了一百五十年。拓边守边,四夷宾服,哪一样不要钱?这也是唐玄宗时的宇文融、杨慎矜与肃宗代宗时的韩滉、刘宴这些敛臣得到重用的原因。”

高旸摇头道:“‘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136]。”

我垂眸一笑:“玉机只知为国荐人。是聚敛之臣,还是能臣,是太宗的旧臣,还是陛下的新臣,只在陛下区处之间。”

高旸手心这才有些暖意:“从前臣子有罪,推荐他的人,也要跟着丟官。你倒好,都推到我的头上来。”

我笑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方是汤武一般的明君。玉机只盼着陛下是明君,日后也不会跟着被史官骂了。”

高旸的眼中微现歉意,伸臂将我揽入怀中:“有你在我身边,怎么会被史官骂?”忽然他左臂一紧,胸膛一冷,“从前你在太宗面前,也总是这般‘为国荐人’么?”

寝殿中仿佛还徜徉着昔日的药香与龙脑香,天子之心总是充满了病气,时刻需要医治与警醒。我自高旸怀中站直了身子,望着他的双眼,坦然一笑:“陛下要听实话么?”

高旸道:“不准欺君。”

我微微一笑道:“太宗与我,时常议论国事,我若不是真心实意‘为国荐人’,又如何活到今日?”

高旸道:“难道你从未骗过他?”

我曾无数次欺骗过高思谚,最大的谎言甚至连我自己也骗过了。“我当然骗过他。他问我废后之事,我说不知道;他问我三位公主是如何溺毙的,我说是舞阳君所为;他问我刘灵助是谁,我用一个古人敷衍他;他问我该立谁为太子,我还要寻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

“好了!”高旸突然打断了我,歉然道,“明知熙平姑母遣你入宫是为什么,是我不该多口问你。”

我本是凭着一股意气来到定乾宫,言及于此,我连强装恩爱的兴致也没有了,只觉心中一片空冷。我退了一步,垂头叹道:“我知道自己德行有亏,陛下还是准我留在宫外吧。”

高旸忙道:“你是我的贵妃,怎能留在宫外?以后我再也不问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