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三十四章 需事之贼(第2/5页)

他说得动情,我却无言以答。心中的恨意像一个陡然张大的无底洞,瞬间吞没一切似是而非的感动和即将涌起的热泪。他自斟自饮,片刻间便有了醉意,又说了好些年少时在长公主府的旧事,有些我知道,有些我不知道,有些有我,有些没有我。

月辉清透,照见一切深藏的往事和不可言说的心愿。听得多了才发现,昔日长公主府的人和事,我竟大半都不记得了。

忽见绿萼急急走上前来,草草行了一礼,也顾不得高旸正在说话,便道:“启禀信王殿下,李威到了,说是有紧急军情呈送。”

高旸有些扫兴,然而听到是军情,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让他过来。”

绿萼转身引李威过来,李威行过礼,看一看我,欲言又止。高旸不耐烦道:“说便是了。”

李威躬身道:“收到军报,昌王已攻破奉天、盩厔与鄠县,屯兵渭北。”

高旸嗯了一声,双手揉一揉脸,再睁眼时,醉意全无:“多少人?”

李威道:“约三万人。”

高旸向我笑道:“昌王在狄道长了,是时候该动一动了。反军久驻,易生疑悔。所谓‘需,事之贼也’[106]。你说是不是?”

我笑道:“看来昌王是想拿下长安。”

高旸冷笑道:“长安严固,兵士众多,京兆府尹常乐乃是宿将,又是我的旧部。想要拿下长安,还要分守各处,区区三万哪里足够?不出一个月,高思谊就得退军。”

我笑道:“玉机本以为,殿下果断处置了朱云与高氏,废曹氏为庶人,昌王闻讯该当退兵回朝才是。这样快便攻打长安,怕是动了旁的心思。”

高旸道:“檄文上明写着要杀我这个窃国之蠹贼,弑君之恶逆,又怎会轻易退兵?我胜了,皇位是我的。我败了,难道就轮到高朏那小娃娃么?”

比之高旸登基,我宁愿高思谊称帝。想起咸平十八年夏的那场风波,不觉莞尔:“毕竟也是沾染过天子气的,总得由他争一回才是。殿下会亲自入关么?”

高旸正自沉吟,忽听急促的马蹄声惊破了村居的宁静,犬吠声声,此起彼伏。不多时,一人在屋前滚下马来,伏地气喘吁吁道:“启禀……殿下,军情十万火急!”

高旸和李威都是在村口下马,步行进仁和屯。此人如此驱驰,想来军情不但紧急,亦且不利于高旸。高旸皱起眉头:“何事?”

那人不敢抬头:“昌王已攻破长安,常将军夜半在府邸被杀,军众毫无防备,出城逃逸,仓皇北渡,昌王在北岸伏击,杀伤万余,渭水不流。”

高旸霍然起身,满肚子酒化作一脸的冷汗:“长安城如此坚固,昌王怎能轻易攻破?!”

那人颤声道:“听闻……听闻是泾州太守裘玉郎入城拜访常大人,夜半起来杀了常大人,开门迎昌王入城……”

高旸顿时怔住,良久方恨恨道:“常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威催促道:“军情紧急,还请王爷回城再议。”

高旸向我点一点头,以示告别,便再也顾不得我,起身断然道:“回城!”

高旸骑了下属的马,一阵风似的走了,我竟无暇相送。我站在柳树下,目送高旸疾驰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天色与水色俱是黑沉沉的一片,相对突兀地含着两个月亮。村屋的灯光稀稀落落地亮起来,照亮门前的方寸之地,又慵慵懒懒地退了回去。村里吵闹了一阵,很快安静下来。我抱臂发呆,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愁。昌王与裘玉郎攻下长安,高旸极有可能会亲征。煎熬半载,决一死战的时刻终于到了。

绿萼不敢惊扰我,悄没声息地收了水晶杯和白玉盏。唯有银杏胆大,将剜出的荔枝核抛入塘中,嗵的一声,砸碎了水中的月亮。我这才回过神来,吩咐道:“明日请钜兄弟去城里打听一下,关中战事胜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