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三十三章 似人实鬼(第4/5页)

我举起白玉盏:“殿下英武。玉机先敬殿下三杯。”

高旸连饮三杯,面色微微泛白。水中莲叶尚蜷,浮萍翩翩,晚风中有初夏的湿暖与草木香气。高旸展开折扇,但见画面上水色似有若无,宝蓝色的荷花一枝独秀,一只淡红色蜻蜓盈盈立于草头。如此一艳一淡,一重一纤,一沉一颠,却并不觉得有何偏颇失衡,果然是名家手笔。高旸见我盯着扇子瞧,便一指岸边的荷叶,笑道:“你这里景致倒好,可惜差几支白莲与月光争辉,我这支青莲,算是勉强抵过。如何?”

我淡淡一笑:“甚好。”

菜是清蒸鲜鲤、水晶虾仁、牛腩烩笋蒲、淮山紫苏芍药酱并两道新鲜时蔬,满满摆了一桌。高旸笑道:“原来你喜欢南方菜,以后我专门请几个淮扬、江南、岭南的厨子服侍你,好不好?”

我搛了一只虾仁放在他的碗中:“多谢殿下好意,府里有两个江南来的厨娘,已经够用,实在不必添人了。”

高旸笑道:“你常年在外,所以府中的人事用度从简。如今既已回京,便不能这样马虎了。你的身子不好,又受过伤,不但厨子是要的,女医也不能少。”

想起启春手下的那两个女医,我不觉好笑:“玉机俸禄微薄,采邑贫瘠,怕是供养不起那么多厨子和女医。”

我的嘲讽之意高旸如何听不出来?他口角一扬:“‘阿堵物’[105]之难,有何难哉?人和钱,我一并送来便是。”说罢环视一周,目光在门口的玉兰树上停了一停,“城中的居所已是简陋,这里岂不是更加不便?为何不回城居住?”

我笑道:“住在城里,我怕被人生吃了。”

高旸道:“他们不敢。”

我笑道:“连殿下的王府都混了奸人进去,玉机就更不敢在京中露面了。”

高旸摇头道:“你在这里,只怕更容易着道。我派李威来保护你,如何?”不待我回答,他忽然曲起中指一弹眉心,将我嘲讽的口气悉数学了去,“我忘了,有刘钜在你身边,你自是谁也不怕。”我懒怠回答,只坐直了身子,无聊地晃着团扇,静静地看着他。

高旸饿了,一个人吃了大半菜肴。我只吃了几片笋,喝了两口茶。绿萼与银杏撤下残肴,上了瓜果,又服侍高旸浣手漱口,这才退下。高旸酒足饭饱,似是心情大好,笑问道:“你本已回了青州,怎的这样快便回来了?令堂与曈儿都还好么?每日都做些什么?”

我缓缓剥了一枚荔枝,用小银勺子剜了核出来,将晶莹的果肉放在青瓷碟中递与他:“母亲与郡主都好,母亲礼佛,郡主教子,只有玉机无事可做,只得回京来了。”

高旸一口吞了荔枝,蹙眉道:“凉!”

我笑道:“才从冰水里拿出来的,自然是凉。殿下慢些。”

高旸咂一咂口,自己剥了一颗,也用小银勺子剜了核去:“自你出了长公主府,我们再没有这样饮酒畅谈过。”

我摇头道:“在长公主府,我与殿下也不曾如今日这般。”

高旸举杯笑道:“那我要多谢你请我喝酒才是。”

只见他的唇上蓄了淡淡的须,肌肤比少年时粗粝而暗沉,一张脸愈加的长而瘦削,一笑起来,已有几分中年人的模样了。我曾见高思谚老去,并不觉得有何异样,因他毕竟长我十数岁。然而高旸却与我年貌相当,同在无穷无尽、生死难料的谋算中蹉跎多年,看着他,就像看着镜中的自己。如此相视片刻,终是他先低眉转眸。

我叹道:“殿下与玉机,都老了。”

高旸笑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有我老了。”

月下水边,花香果香,清茶美酒,故人闲谈,我仿佛已经忘记他是我的仇人。然而该问的,却不能不问,遂现出一丝事不关己的好奇神色,问道:“我听说皇太后在册封大典上,说那封告发朱云的密信是自己亲手所书,不知殿下可查清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