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三十章 往车来轸(第3/6页)

我笑道:“殿下此话何解?”

高旸起身站在窗前,负手远观:“一个人在梦中是无法获得新知的。都说人生如梦,其实都是他人古旧的人生罢了。”说着一指窗外,“而时势如流水,一去不回,永远带着上游新鲜的雨气。黄粱一梦,不过是活在过去的无聊之人所领会的无聊感悟。或者不妨换一种方式领悟——”

我恍然道:“玉机许久没有听过新的道理了。”

高旸道:“如似卢生一般,梦中一晃五十年,娶妻生子,登科进官,贬谪流放,再至于死,都如此清晰生动,那确可以说‘尽知之矣’,荒废余生也不可怕。但若没有,还是多向前看,少谈玄论虚的好。”

我垂头一笑:“玉机从来不知道,殿下谈论义理竟如此新奇精微。”

高旸微笑道:“你若和我在一起,我还有许多新奇精微的道理告诉你。”

他这样开解我,无非是不想让我沉湎于过去的不快,打起精神好好生活。我低低道:“谢殿下。”

高旸诚恳道:“是我当多谢你才是。”

我一怔,这才明白他说的是刘灵助的伪书之事:“殿下不必言谢。那封奏疏,我本来是不打算呈上的。况且所造伪书没有被发现,算是天幸。”

高旸微笑道:“我谢你,是为你冒险来黄门狱看我。自然,你为我犯欺君之罪,我更要谢你。”水光自肩头掠过,油壁上我的身影涣若云烟。他又道,“你对我好,我永远记住。”

我叹道:“启姐姐好么?”

高旸笑道:“你刚才已经问过了,她很好。”顿一顿,望着河面平静道,“想必她曾向你提起,我在狱中写了休书给她。”

我终是好奇:“启姐姐是这样说过。”

高旸道:“我写休书给她,是不想她随我一道……死。我本以为她拿到了休书,会心无挂碍地去西南侍奉启将军,哪知她仍旧在王府服侍母亲。不但如此,只怕她还救了你我的性命。这些年她隐忍甚多,我不能再熟视无睹,弃她不顾了。”

我知道定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使原本一心想离开王府的启春突然改变了主意。她最期待的不寻常便是高旸的回心转意。无论如何,她等到了,“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高旸道:“你还记得父王的姬妾宋氏么?”

“记得,殿下第一次来修德门接我出宫的时候,曾命宋氏跟车服侍。”

“母亲生病的时候,这个宋氏对母亲诸多无礼,害得母亲郁结难舒,病情加重。”

“此事听高小姐说过。”忽然心念一起,似乎明白了什么,“玉机记得,宋氏有个儿子。”

“宋氏为父王生了一个庶子,今年虽然还不到十岁,在我的诸位弟弟之中,却算聪明伶俐。加之他母亲很得父王的宠爱,所以起了歪心邪念。”高旸微微冷笑,“竟妄想趁我在狱中之时,取而代之。”

我顿时全明白了:“莫非她——”

高旸望着我,缓缓点一点头:“不知怎地,宋氏竟寻到了宫里慧贵嫔的亲信,要将你我小时候的事告诉慧贵嫔。本来男女之事,流言纷扰,固然不足为虑。可我与昌平不同,我的伯父是废骁王、庶人高思谏。他若知道这件事,你恐怕就不是跪一夜、病一场这样简单了。而我要从黄门狱出来,说不定也要经历一场酷刑。”

“这样说,是启姐姐阻拦了她?”

“春儿及时发现,并当机立断。以她对主母无礼、侍药不谨的罪名,堵上她的嘴,将她和她的两个侍婢都杖杀了。”

我骇然,颤声道:“杖杀!”又叹息,“罢了,杖杀好过暗杀。”

高旸道:“这便是春儿聪明的地方。宋氏的父母兄弟因此事闹到汴城府去,也不过是说她骄横无礼,世子王妃一时激愤,用刑太重,不小心打死了。此事在京中沸沸扬扬闹了几天,也就散了,赔他们几两银子了事。若是悄悄灭口,府里不免要惹官司。这些都是你生病时候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