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二十七章 遵儒履道(第4/6页)

我见着女子身形有些熟悉,好奇心起,于是下楼查看。她只带着那中年女婢从后门出了酒店。我远远地跟着她徒步越过碧色原野,重重阡陌,她轻盈的纱缎斗篷粘上了点点泥灰,似一尘不染的通明心思沾上了不为人知的俗世思念,混浊却清香。田间劳作的人们并不抬头望一眼,她的影子掠过水塘,牛羊依旧伸长着脖子安然饮水。

最后一小段道路我再熟悉不过,这是我每天都要走的。她轻车熟路,走到了父亲的墓前,这才除下风帽,露出一头乌发。只见她绾着回心髻,簪着两支青玉钗。那女婢在她身后道:“天凉了,殿下站一会儿便好回去了。”那女子点一点头,那婢女退了十几步,远远地站在树下。

这声音我认得,是慧珠。

秋风微凉,周遭空静。熙平默默站立许久,幽幽一声叹息,桐荫森森。忽然一片落叶飘落在她肩头,她侧头拂去,我这才见到她面色苍白如玉,左眼下一线清泪,延至下颌。慧珠远远站在她身后,我则站在慧珠的身后。

良久,熙平拭了泪,缓缓回过头来,乍然见我远远站着,甚是意外:“玉机……你不是回青州了么?”

我缓步上前行礼:“殿下如何来了?”慧珠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行礼,熙平一挥手,示意她远远地走开。

熙平转过身,不愿意我看到她发红的双目:“孤从白云庵回来,路经此地,来瞧一瞧故人。”

我叹道:“寂如师太好么?”

熙平道:“升平皇妹很好。”

梧桐树下日影斑斑,白菊淡若月光。我走到树下,指着一地的清寒如雪:“这些菊花是殿下所植吧?殿下今日是来看有没有开花么?”

熙平扶着墓碑的手微微一颤:“你怎么知道?”

我笑道:“殿下走入那小酒店,走入仁和屯,如入无人之境,可见是常来。这菊花自我上个月住进仁和屯时,便在这里了。我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是谁所植。如此看来,唯有殿下了。”

熙平侧头看了一眼白菊,虽只一瞬,却深情无限,仿佛多望一眼就会沉溺不起。她垂眸望着父亲的墓碑,复又平静如初:“孤并没有常来,连这一次,也不过是第三次罢了。”

我屈一屈膝,微笑道:“多谢殿下。”

熙平哼了一声,目光锐利:“你还没有回答孤,你为何会在这里?朱云不是说你辞官回青州了么?”

我平静道:“朱云回青州去置买田地了,待备好了,我才回去。”

熙平冷冷道:“好端端的,为何辞官?”

我不禁笑道:“既是辞官,又怎会好端端的?”

熙平一拂袖,斗篷如玉山一震:“罢了,你自有你的道理。辞官这样的大事,自也不必知会任何人。”

我转眸淡然,日光倾落在我的眉间,温凉如水:“玉机要辞官,自不必知会谁。只是有一样,玉机对弘阳郡王与柔桑县主的心,永远也不会变。”

熙平的眼中本已隐有怒火,听罢不觉熄灭几分:“如此说来,你还会回宫去?”

我摇了摇头,依旧转身赏花。长长一段静默如高天澄净:“玉机不知道,也许回不去了吧。”

熙平道:“既知回不去,又为何要辞官?”

我如实道:“只因走到了死路。”

熙平默默看了我许久,方叹道:“罢了,你说怎样便是怎样。只是‘一发不中者,百发尽息’[138],孤终是无人可用了。”

无人可用?也许苏令、文泰来与裘玉郎等人并非如父亲和奚桧一般直接听命于她,但以他们的官位与能力,效用远大于只能布置和掩饰暗杀的父亲与我。我冷冷道:“‘志不强者智不达’[139],殿下所用的人,都是立志不移,宁死不屈之辈。若非如此,殿下与玉机如何能活到今日?弘阳郡王已是长子,离太子之位也只一步之遥。殿下今日说‘百发尽息’,不是令九泉之下的人寒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