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二十三章 未之思也(第3/6页)

一时换过了衣裳,绿萼见我神志清明,甚是欢喜,于是捧了温热的甜白粥喂我。我吃了两口,便吃不下了,于是道:“那天小钱也淋了大半夜的雨,他生病了么?”

绿萼笑道:“小钱的身子一向很好,姑娘几时见他生过病?唯有那一次,他挨了几杖,这才躺了几天。”停一停,忽然神色一黯,仿佛自行宽慰,“也就几天,就又生龙活虎了。”

我问道:“姑姑在哪里,叫她来见我。”

绿萼道:“姑姑不在漱玉斋,她被婉妃娘娘央到景园去了,说有一件要紧的事劳烦她老人家。”

我笑道:“我从景园回来,她倒不声不响地去了景园。”说着直了直腰身,“小钱在做什么?”

绿萼道:“小钱说,姑娘病着,他也帮不上忙,因此出宫搜罗书画去了,说是等姑娘醒了,看到名家名画的,定然高兴,病也好得快些。”说罢笑盈盈地将一小匙黏稠的白粥送到我唇边。

我缓缓推开她的手,微微一笑道:“陛下命我在漱玉斋思过,别说宫外,便是小书房也不能去。你说小钱在宫外为我搜罗字画?扯谎也要寻一个我能信得过的理由才是。姑姑和小钱,还有漱玉斋的其他人,都去了何处?”

绿萼左手一颤,粥碗掉在地上,粥倾了一地。她跪在我膝下,嘤嘤地哭了出来:“奴婢不是想存心欺瞒姑娘的,奴婢是怕姑娘焦心忧虑——”

我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淡淡道:“掖庭狱?黄门狱?还是御史台南狱?”

绿萼垂头泣道:“他们都去了掖庭属。本来奴婢也要去的,因姑娘病得太厉害,又有方太医和李大人求情,奴婢才能留下来服侍姑娘。漱玉斋的人已去了八成,至今没有消息。”

我微微松一口气,拿起妆台上的纨扇:“怪不得竟是你在亲自提水。幸好只是掖庭属,有李大人,想来……大约会好一些吧。把粥收了吧,我不饿。我还要再睡一会儿。”

我起身欲行,绿萼却不放我。她紧紧扳住我的膝头,泣道:“奴婢不懂,为什么陛下又把姑姑和小钱抓去了掖庭属?就是因为一封信么?还是因为姑娘曾在梨园与昌平郡王相见?”

我扶起她,淡淡笑道:“难道这些还不够么?”

绿萼一怔,无言以答。她缓缓退了两步,俯身收拾地上的碗和粥。我重新躺下,侧身向里。不一时,只听空碗叮的一响,像是谁的泪坠落在荒凉的心谷。

掖庭狱再没有施哲这样的仁人慈吏,芳馨和小钱他们势必是要吃苦头。我既已认罪,他又何必苦苦相逼?莫非他开始相信皇后是冤屈的?怀疑悫惠皇太子的死与我有关?还是怀疑高曜弑兄夺位?高曜还在西北,弘阳郡王府现下如何了?李嬷嬷、芸儿和小东子可还安然无恙?

疑念丛生,心却无比平静。出不了漱玉斋,只得听天由命。于是我又放纵自己整日酣睡。整整五日,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渐渐地,那些不常服侍我的宫女和内监从掖庭属回来了。我常在梦中听见绿萼不停地问他们:“掖庭属问你们什么?你们受刑了么?姑姑和小钱被关在什么地方?他们受伤厉不厉害?李大人有没有什么话让你们捎回来?”没有人回答她。

我在楼上看他们如常打扫庭院,浇花喂鸟,连逗猫儿的姿态都没有分毫变化。然而漱玉斋终究是静了下来,沉默得就像一只不通声气的闷匣子,连蝉鸣鸟声都格外动人心魄。唯一的安慰是他们似乎都受伤不重,有的人甚至毫发无损。

转眼进了七月,芳馨和小钱已经去掖庭狱整整七日了,我仍苦苦等候消息,等候含光殿对我的处置,然而什么都没有。

这一日,我用过午膳,坐在床头看了一卷书。绿萼正要服侍我躺下,忽听门外小丫头的声音道:“启禀大人,宜修姑姑来了。”